接下来的几天,齐越都没有露过脸,显然是被齐眉给气到了。
离絮蕊的绾发礼只余半月左右的时间,齐眉一边忙着筹备,一边还要留意齐家军对新军制的适应情况。
谷怀虚与她约好,三个月后,由她亲自带领齐军往禹州交接。她不希望她引以为傲的齐家军,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无用之师。
齐眉每夜都在研究禹州的兵法战术,竭尽全力想着破解之术,好让他们在有朝一日如若被欺凌之时,可以狠狠地还手,不必屈人之下。二更才睡,五更又起,亲自为絮蕊物色各州的杰出之士,亲自提笔写请柬,再派人送去。
她自己有个不好的经历,不想让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絮蕊身上,更希望絮蕊的那个邢白不要来。
这么多的事情,她实在已没有余力去顾及她了。
就这样日夜辛劳地忙了半个多月,在絮蕊绾发礼前一天,齐眉不出所料地病倒了。
她也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睡到什么时候,反正她醒过来的时候,远在半月坛的苏寂已在她床边坐了许久。
齐眉吃力地睁开眼睛,抬手拿起那条敷在她额头上的冷毛巾,努力地辨认了一下天色,才发现床边还有个人。
“咦,你什么时候来的?”齐眉说着便要起身。
苏寂面无表情地把她按了下去,瞳孔里闪着骇人的光:“醒了就好,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话罢,站起身来,便走了出去。
为什么齐眉有种他在生气的感觉啊……
絮蕊适时地探了头进来,瞄了一眼:“小姐,醒了?”猫着身子小跑进来,“你知不知道你半个时辰前说了句梦话,差点气得苏盟主把你仍出去啊……”
齐眉心惊胆跳地摇摇头:“我说了什么?”
絮蕊环顾四周,俯在齐眉耳畔说了句话,又迅速地小跑出去,留下躺在床上的齐眉仰天大笑。
端了点心及那里的苏寂仍旧面无表情,把东西放在桌面,食指勾起她的下巴:“还敢笑?”
齐眉仍旧坏笑道:“苏美人,给本大爷亲一个呗!”
他竟然就真的亲了下来……
算来齐眉也有近一个月没有见过苏寂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会儿病得难受,恍惚觉得这厮好像又好看了点儿……
苏寂给她熬了药,又拿来了蜜饯,淡淡道:“自己来。”
齐眉捏着鼻子“咕噜咕噜”地把药喝完,没有碰那些蜜饯,皱着眉苦着脸道:“我要水。”
没办法,苏美人无奈地起身去倒水,递了杯子给她:“什么怪毛病,你们姑娘家喝药不都吃蜜饯的吗?”
齐眉撇撇嘴:“我堂堂齐家军统领,喝点药还要吃蜜饯,太丢人了,传出去要被人笑。”
苏寂白了她一眼,却微微地有些心疼。
连这么笑的细节,都要从大局来想,她身上究竟还肩负着多少东西,才会让一个年华正好的姑娘,过早地看淡了荣辱。
“举案,你在想什么……”齐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喝完了水放下杯子,掀开被子,“我要去练兵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苏寂单手又把她按回了床上,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秋凉了,你染了风寒,哪里也不许去。”
齐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也不能去布置绾发礼场地吗?你想啊,我就絮蕊一个小妹妹,我要是……”
“匡礼去办了。”苏寂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就是操太多心,才病倒的,说了多少次,这些事交给我就好。”
齐眉乖乖地闭上了要说话的嘴巴。
每次他说这样的话,她都会感动到无以复加。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小会,齐眉开口问他:“举案,你去见过我爹了没?”
苏寂点点头:“见过了。”
“齐印给他了吗?他怎么说?”齐眉一脸担忧。
苏寂摇摇头:“他不收。”叹了口气,神色肃穆。
齐眉额角一跳,想到自己早前跟齐越说的话,心想该不会是真的气到他了吧,忙问苏寂:“那怎么办?”
“他说……”苏寂仍旧神色凝重,“齐印给我,当作是你的嫁妆。”
齐眉:“……”
大哥咱们能好好说话吗?
“那聘礼呢?以我老头子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收聘礼。”齐眉忽地意识到了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苏寂笑了笑,语气轻松:“我三个月前跟你爹说的一句话,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齐眉想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你答应了?”
苏寂点点头,伸手拨开她挡住眼睛的刘海,同她对视,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真诚:“我做得到的,只是可能……你要等久一点儿了。”
“你别信他!这礼下得太重了。”齐眉努力争辩,“就算是十个我,也受不住半月坛这样的礼啊。”
“不。”苏寂纠正她,“十个半月坛都比不上一个你。”
***
次日便是絮蕊的绾发礼。
十四岁的少女面若桃花,肤如凝脂,穿得一身素净,乌黑的发用发带松松束住,落在脑后,肩后,背后。虽是形容尚小,已自有一番风姿。
台上的絮蕊乖巧地坐着,任梳娘摆布她的头发,目光毫无疑问地落在最后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盏的邢白身上。
齐眉有些担心。
那样的目光,她也曾用来寻找方未忧,是个太危险的信号。
苏寂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旁边,抬手拢住她颈后的长发:“以后呢,要把它束起来。”手背不经意地碰到了她项上温热的肌肤,“齐眉,你从来都不是没有人要的人,知道吗?”
“举案,你以后叫我落落吧。”齐眉答非所问,“落落是我娘气的,她希望我落落大方的。”
苏寂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条朴素的白色发带,为她束起了散发,轻声道:“成亲以后,我便这样叫。”
彼时,已有人走在登上高台的台阶上了。
齐眉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还不错。
却听台上的少女声音冷淡:“公子请回,絮蕊已有意中人,不愿耽误公子时间。”
那男子尴尬地又退了回去。
苏寂笑了笑:“难成大器。照我说,他应该径直上去捏住他下巴,问一句我哪里不如他。按照絮蕊的性格,定是不知所措,而后离开,才是风范。”
“……”齐眉白了他一眼。
最后面的邢白仍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盏,良久,才抬头回应絮蕊灼灼的目光,轻轻一笑,脚尖一点,径直掠往高台。
众人本以为他只是想上去,可他在高台上只停了片刻,道了句“跟我走”,揽住絮蕊的腰,又掠上了空中,极快地便不见了。
他都懒得走那套什么形式了。
齐眉满头黑线,把人劫走算个什么意思?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安抚众人情绪,设宴款待。
无论如何,絮蕊已是做出了选择。
苏寂摸着下巴向齐眉道:“有些关于邢白的事情,不知你知道多少?”
齐眉没听懂:“比如说?”
“他生来无泪。”
古来口口相传,人生时必泣,情由此泣生而演变为七情六欲,生时之泪便是有情的象征,无泪之人……
必为无情。
齐眉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苏寂叹了口气:“我哥让你去了趟禹州,你大抵也知道邢家究竟是什么了吧?他也许……”
齐眉闭上眼睛,深出一口气。
“我知道了。”
***
邢白带着絮蕊回到齐宅时,已近垂暮,白天来到的客人都已陆续散去,权当是来散了一趟心。
齐越没眼看这门婚事,统统扔给齐眉,让她决定。
她负手而立,柳眉紧蹙,独自一人站在前堂,注视着缓缓走来的二人,在他们即将跨入前堂时,轻声道:“就站那儿吧。”
两人站住,絮蕊显得尤为手足无措。
小姐……应该是生气了。
“我说完这番话,你们便可以走了。”齐眉轻轻闭上双眼,出了口气,“我在十年前捡到了絮蕊,收了她作我贴身侍婢。我们主仆十年,早已胜似亲人,她虽自由在齐宅长大,可也是随我游历了不少地方,眼界也比一般女子要阔。她会是个贤妻,也会是个好的内助。
“在我接手齐州后,有了很多权力,我便着手去查絮蕊的生父生母,不查倒好,查出来反倒让我吃了一惊。原来絮蕊你……“
最后二字在她看到院子里的苏寂时被生生咽下。
齐眉最终只做了个口型。
邢白忽然地便因为恐惧而战栗起来。
“好了,絮蕊。你不适合再待在我身边了,你可以跟他走,一年之后,我会亲自把你接回,风光将你嫁出。”转过身,除下腕上一个玉镯,放在桌上,“这个留给你保平安,好自珍重。”
话罢,不给他们留下说话的时间,闪身进了后庭。
还有一个秘密,她要死守住,让它烂在心底。
幸在十四岁的少女尚未完全张开,一张脸看不出究竟像谁,若再过两三年,等到她真的亭亭玉立了,也就危险了。
齐眉只能尽早地把她送出去。
也幸好有邢家这样一个生而为臣的家族,有邢白这样需要利用絮蕊对付齐眉的无泪之人,反而能留絮蕊一条命。
罢了,罢了。齐眉躺在星空下的屋顶上,心中虽有凉意,却仍是安稳,又了却了一桩心事。
***
翌日,齐眉睡得很晚。
她起床时已临近中饭,简单地束起了发穿好了衣服,齐眉推开房门,便看见了挺着肚子站在她门外的方未央。
齐眉吓了一条:“未央?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翻了墙进来的方未央微微喘着气:“大事不好了,主上他……去杀我哥了。”
齐眉不知自己心情到底是如何的了。
难道真的如同匡礼所说,他们一旦再相见,便会彼此仇视,不择手段置对方于死地吗?
齐眉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她沉默了很久,才向方未央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只需点头或摇头,你如实答完,我便会考虑要不要前往。毕竟方未忧跟苏寂的事情,我不便插手。”
方未忧显然有点惊讶,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你问。”
齐眉满意地笑了笑:“第一个问题,你并不是方家真正的传人,方家的小女儿,流落在外,是不是?”
方未央恐惧地看了她一眼,咬牙点点头。
“第二,你的养父母,也就是方未忧的亲生父母,并不是被朝廷捕杀,而是三州的州主合力猎杀,是不是?”
方未央的脸“唰——”地一下便白了,迟钝了好久,才勉强点头。
现在恐惧的是齐眉了,“最后一个,方未忧杀掉了禹苏州主,来到齐州,就是为了杀我爹,是不是?”
方未央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怎么会…”齐眉显然难以理解,“那他在齐州这么多年,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未央叹了口气:“这件事有些复杂,在他下手之前,苏州州主便莫名暴毙。据我所知,禹州州主确实是因为他…他最初来齐州的目的也确实如你所言,不过后来不知为何放弃了。我所知道的是,你的的确确欠了他一条命。”顿了顿,沉下眉目,“主上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