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通红,我尽量使自已不要哽咽出声,怕我的伤感更增添月娘悲凄。我从未想过如此恬静的月娘竟经历过那样刻骨铭心的伤痛。我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月娘总是喜欢站在村口等我,为什么月娘那么喜欢听学校里的事,为什么月娘坐在身边陪我学习,眼神却总是那么遥远。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月娘长叹,“他的深情终是给了别人,我生时他未归,死又怎会让他长相思?是我执拗了!”
一直望着窗外的月娘转头望着我,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她细细地盯着我的泪珠,伸手轻轻为我拂着我红红的眼睛,微笑着哄我:“阿笙,别难过,我不想看你这样悲伤。你该为我高兴的,执著了这么久,你不知我有多累,如今想通透了,你真该为我高兴的。”
我带着哭音责怪她:“你应该亲自去问问书生,他为什么不回来找你。”
月娘淡淡道:“我不想为难他,也不想为难自己,更不想为难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
“可是你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成全了书生,你觉值得吗?”
月娘认真的盯着我,手指描画着我的眉眼,脸庞,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值得与不值得,爱一个人是无法用值得不值得去衡量的。阿笙你还小,根本不明白。”月娘又拉起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描摹,“阿笙,让我生无可恋的何止是书生,还有我那未见过面的孩子。失去了爱人,只是活得没了灵魂,可失去了孩子,就是毁了我的命根啊!”
“可你,以前从未提起过你的孩子,你总是说起书生,说你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幸福,你都是骗我的吗?”
“傻阿笙,从未提起不是忘记,而是没有勇气。我也没有骗你,我和书生在一起生活是真的快乐,那段时光也是真的幸福,我相信书生也是开心幸福的,那种感觉骗不了人。书生决意离开,他选择了前程,我虽心碎却没挽留,我选择了成全,那一刻,也都是真的。这个世界哪有非爱即恨,非黑即白。谁不是爱恨情仇、黑白是非、明白糊涂纠结成一团。”
月娘又抚摸起我的头发,一遍又一遍,轻声道:“阿笙,看着你从幼嫩的婴儿长成一个可爱的姑娘,看着你要远去求学,就仿佛看到了我和书生的孩子在一点点长大,遇到你是老天补偿给月娘的福分,月娘别无所求。”
我的眼睛更红了,月娘轻轻拂着我的眼睛,叹息到:“苦命的孩子,你前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今世竟连泪也流不出来。这一世,你一定要活得精彩,不要如月娘一般留下遗憾。”
我点点头,让月娘放心。
月娘笑着抚摸我的脸,叮嘱道:“阿笙,一人在外要处处小心,要用心读书,学好安身立命的本领。长大了,要找一个满心满眼全是你,爱你疼你的男人,遇到了,就别放手,要拼尽全力去追求。”顿了顿,又道,“阿笙,你有异于常人,也不知是福是祸,我送你的那块帕子,你好好留着,里面有月娘的祝福和力量,会保佑你平安的。”
说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我手上,月娘的身影化作点点莹光在空气中消散,只留下一声轻叹。
我伸手去挽留,只抓住一丝冰凉的空气,我再也感应不到月娘的气息,她就这样消散在天地间,不留一丝痕迹,仿佛这世上从没有过月娘这个人。
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月娘了。
第二天起床,我眼睛红红地走出房间,奶奶和大伯大娘眼睛也红红的从自己的房中出来,我们都强颜欢笑,小心翼翼地生怕惹彼此伤心。
正吃着早饭,已经成为一名护士并已出嫁的秀姐大呼小叫地走进来,后面跟着提着大包小包的秀姐夫。“阿笙阿笙,快点吃,吃完了咱们去你爸妈坟上看看,告诉他们你有出息了,要去最好的城市上大顶好的大学。”
奶奶眼眶一红,秀姐看到了,连忙道:“您老人家可别伤感,阿笙上了好大学,是咱们家顶天的大喜事,哪有哭哭啼啼的道理?您老人家的眼泪先攒着,等您心爱的小白菜被猪拱走了再流也来得及。”
原本伤感的一家人被秀姐的话引得羞的羞,笑的笑,气氛欢乐了不少。秀姐向身后言听计从的丈夫一挥手,秀姐夫便把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一样一样放在桌子上,都是秀姐买给我的,几个人一扫离别的阴霾,叽叽喳喳地开始教我安排起各样东西的用处来。
正说着,柱哥也进来了,手里也提着一堆东西,他现在还是秀姐口中可怜的单身狗一族,但这点小小的嘲讽并不影响他做个快乐的单身汉。
秀姐柱哥陪我去祭奠我的父母。他们的坟墓埋在离村子很远的一座公墓中,一排排的水泥墓碑工整而又沉默地站在山风中,冰冷又孤寂。我的心很痛,不知爸妈在另一个世界是否安好,有没有进入轮回,我还能不能在这人世中再见到他们,再见我们是否还能彼此认出对方来。
看着眼睛通红的我,秀姐和柱哥拉着我下了山回到村子。走在村中的小路上,我心里冒出深深的眷恋,路上遇到的乡亲都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叮嘱我要好好求学。
回到家收拾一下,秀姐和柱哥两人便送我踏上了求学的行程。
站在村口,再不见那个向我挥手的熟悉身影,我在心中与月娘默默告别,不,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