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夜里很冷,宗吉觉姆为我盖了两层被子,并插上了一床电褥子,哪承想半夜停电了,被窝里冰冷一片,我睡不着,想起了被困在山上的乐巧,一个人孤单地在山林中游荡,没有目的,没有尽头,也不知鬼魂会不会感到寒冷。
挨到两三点钟,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来到一片雪原,耳边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空灵神秘,充满着诱惑,我循着声音走啊走,发现雪原中有一座湖,湖面结着晶莹剔透的冰,一眼可以望见水底的游鱼和摇摆的水草,那歌声从湖心深处传来,我着魔似的走上冰面,全不顾忌那脚下冰面响起咔咔的冰裂之声。湖心冰下,一个红衣的绝色美女躺在水草中,脸色冻得有些发青,唇色苍白,她向我缓缓伸出手,眼波流转似一股旋涡把我的灵魂拖出身体,拖向刺骨的湖水中。
“阿笙,起床了。”
听到宗吉觉姆在唤我,我依稀想起我应该在川西色达的一座小红房子里,而不是在这雪原之上。我应该听宗吉觉姆的召唤,该起床了。
我努力从梦中挣脱出来睁开眼睛,宗吉觉姆已经开始洗漱,我连忙起床,把那个梦甩在脑后。洗漱完毕,宗吉觉姆便教我打坐,我奇道:“不是不在乎形式吗?”
“形式不重要,但形式可以增加我们的仪式感,庄重感,帮助我们约束自己的行为,表示我们对信仰的尊敬,给予自已内心以激励,这并不矛盾。”
我总算有了一丝觉悟:“佛不在乎形式,只在乎我们真心,我们注重形式是因为这是最直接表达真心的方法。对吗?”
宗吉觉姆眼神一亮,对我说道:“没想到你这样通透,与佛结缘很深。是我看错了。”
“看错什么?”我追问。
“我觉得你信佛,相信佛法无边,却不敬佛畏佛,更不肯皈依佛法。”
是吗?我自己以前并未觉得,经她这么一说,我深以为然。的确,我相信佛法的力量,却从不敬畏,也许是我从小被鬼恐吓追打,却从没有佛现身救救我这个吓得尿流屁滚的可怜小孩子罢。
学习完打坐,宗吉觉姆要到学院里去听课,我打算出去转一转,寻找肯为我祈愿加持的人。宗吉觉姆中午不回来,叮嘱我要是有事去找她,她在学院里的觉姆堂里听经,一打听就能找到。我点点头,宗吉觉姆递过来一把钥匙,我奇道:“还需要锁门?这里不应该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吗?”
宗吉觉姆道:“净土在西方极乐,这里是三千凡世。”
我点头,不再纠结,跟着宗吉觉姆身后出发,诵经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使人安详而宁静。我和宗吉觉姆在一个小小的路口分手,我拾阶而上,路上遇到许多向山下学堂走去的觉姆,她们是去听课的,我不好打扰耽误她们,而且她们大多都是藏族,我们语言不通。我继续沿阶而上,来到山顶的坛城,这里是转经祈愿的地方,四层的的佛殿金碧辉煌,最顶层供着佛教至尊大日如来佛。在一层,有一些人虔诚地叩着长头。游人不多,我信步走到转经桶前听着那经桶吱吱嘎嘎地响着,在转经的人中,我发现了与我同住一屋的那个时尚姑娘。
她不开心,虔诚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绝望,她没发现我,专注执著地转着经桶,一圈又一圈,我看得无聊,正打算转身下山,她绕着坛城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已经疲惫不堪。这里海拔很高,初来此地的人是不敢做太大的运动的,高原反应会让人痛不欲生。显然,她此刻正在痛不欲生,眼中的悲戚早已没了踪影,看来高原反应是治愈一切不良心绪的良药。我上去扶住她,她抬头看到是我,虚弱地倒在我的怀里,我赶忙掏出包里的水杯和控制高原反应的药,给她服下去。看她好些了,便扶着她慢慢下山,回到她住的宾馆。看她昏昏沉沉的样子,我不放心,便一直陪着她,直到天色将晚,她才好转一些。我很好奇她因何事如此折磨自己,但那终归是她的隐私,我叮嘱她好好休息,并拜托旅店老板好好照顾她。
回到宗吉觉姆的小屋,我刚准备好简单的晚餐,宗吉觉姆便回来了,她很是开心,告诉我,晚上她约了几个觉姆为我的祈愿加持。刚吃完饭,几个觉姆便过来敲门,屋里太小,我们便在屋前的空地上打坐,有几个觉姆恰巧路过这里,宗吉觉姆请她们一起为我的祈愿加持,她们欣然同意,没有丝毫推托。她们表现出的善意令我心中感动,一阵虔诚的诵经声响起,我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空灵曼妙的感觉,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
这夜没有停电,躺在暖暖的被窝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在高高的云天之上有一座莲池,池中碧绿的莲叶一直绵延到天的尽头,开满了白色的莲花,唯有池边一朵与众不同,它的花瓣火红得耀眼,娇嫩的花蕊簇着中心淡绿的小莲蓬,一丝氤氲的桃粉色雾气在花朵四周流动,妖娆美艳。与其他白莲相比,这明显是个异类,但并不妨碍它的美。一阵仙乐响起,天空中飘来朵朵祥云,五彩霞光瑞气千条,各路仙佛落在池边,有清雅秀丽飘逸出尘的仙女,也有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金刚,有白发苍苍面色红润的仙媪,也有清容俊逸风度翩翩的仙君,一众神仙纷纷坐在池边,聆听如来讲经。
那红莲甚觉无聊,化做一个绝色的红衣少女,竟是我昨夜梦里在冰湖中见到的那个女子。她在池里游来游去,时而掬起一捧水洒向听经的众仙,沉浸在无边佛法的众仙无知无觉。那红莲见没人理她,跳出池子,扭着腰肢弱柳扶风般地走在众仙中间,揪揪这个仙翁的胡子,被仙翁“啪”地打了下手,拉拉那个金刚的长眉,被金刚怒目圆睁地吓了一跳,掀下这个仙娥的裙摆,被仙娥飞了个厌恶的白眼,撩一下那个仙君的袖子,仙君轻轻咳了一下收回衣袖。红莲觉得无趣,坐到池边,打量着法相庄严的众仙。一道目光锁在红莲身上,红莲似有感应,转身寻找那道目光,发现了一个眉眼深邃,目光娟狂的仙君,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望着她,她定定地瞧着这位仙君,猜不透他的笑是殷勤的笑还是嘲讽的笑,突然对他生出一点点不满,转身扑通跃入池中,化作一朵红莲。
我在扑通声中醒来,原来是昨夜放在枕边的书掉在了地上。此时天光微亮,我回味着梦中的情景,好一阵感叹——我竟然被这艰苦的条件折磨得要梦到一个连续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