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淇,事情不对。”欧洋道。
微淇和欧洋被安排在病院顶层六楼,周院长办公室的另一层走廊。王护士长在说明这是为探望病人家属准备的专属客房后,便礼貌地弯腰退出房间。
这栋楼为整体对称性建筑,从中间圆弧形的空间伸展出两翼,前方是草坪,后方有湖泊。按照护士长的介绍,6层是以下为病房疗养室,6层则是独立办公区和家属的休息套房。虽说是办公区,一侧是院长的办公室,另一侧则是为前来探望的家属准备的休息用套房。
这是一间带小会客间的客房,卧室浴室独立,会客间小巧但极为讲究。细细一闻,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再细一看,那是一张做工极为考究的紫檀木桌。
这紫檀木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茶具旁的透明瓶饰里茶叶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茶具旁甚至还放置着雪茄盒,即使不打开从盒子的纹饰也能看出价格不菲。墙上的油画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在暖光下妇人的眼睛莹润如活物光彩照人。这里不像是医院的会客室,甚至不像高级酒店,更像是富豪的私人会客室。
微淇皱着眉看向窗外,此时阳光已经隐了下去,在这深秋的傍晚,天空像被撕开的绸布一般陡然间就黑了下来。路灯从病院延伸至大门有节奏地接连亮起,树木在灯光下没了白日的郁郁葱葱,倒像是鬼魅在夜风中伸出了利爪,撕扯着发出低吟。再远处的大门则已被完全盖进了阴影,努力看过去,只有那巨型矗立的雕塑依稀有个轮廓。
挠着狨猴的下巴,微淇脑里回想起方前周院长的话。
“微淇小姐,你认为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让病人修养身体的地方。”欧洋抢答。
“哈哈哈……”周院长听言一阵大笑后起身,将双手伸向半空,表情自满,“这里是本市,不,是本国最豪华的疗养院!这里是将病人送来后就可以完全安心的地方,只有我们,可以做到让所有的家属百分百满意,让所有的家属既无近忧也再无远虑。”
“只是让家属满意?”微淇问。
“还有什么比让家属满意更重要的事情吗?你们想想,不管是精神疾病还是身体残疾,最痛心最辛苦的会是谁呢?”周院长嘴角随着语调身高向上拉扯,“以家属的感受为第一出发点才是为人医者应该优先考虑的事情,尤其是一些无自理能力甚至丧失感官的病人,残留下的感受不是躺在那里的病人,而是照顾病人的家人。”
周院长表情愉悦,似乎对自己这段说词极为满意。
“有些人的时间已经是注定,剩下的人的生活还需要继续,尽最大可能去解决这部分问题,让病人家属可以完全无后顾之忧地工作生活,这就是我们的宗旨。所以这里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设施还是护理人员,你能想到的,你想不到的,我们准备的,都是最好的!”周院长将双手收回至桌侧,眼神锐利地看向微淇,“如你们所见,还有疑问?”
“跳楼的林佳希又如何解释呢?”
“从瘫痪到能跳舞,难道这还不能证明治疗有效?”
“您的意思是,林佳希在治疗下恢复了健康……”微淇话锋一转,“如此说来,为什么又会自杀呢?”
“梦时鼎盛,醒时已非,站得高的人不见得能承受得住失去,这个道理需要更多解释?”
周院长的情绪已恢复到了初见时的泰然自若,微淇知道他心中已有千万条答复,继续追问也难有结果。
“周院长,我们明白您的意思了,既然我们被派来了,总得把报告写得好看些。如果可以在这儿过一个周末,写写报告,享受下这里清新的空气…”微淇露出迷人的笑容,语带温柔,“您也知道,从市区来这里单程就得四小时呢。”
周院长紧盯着微淇的眼睛,三秒后露出和蔼笑容,拿起桌上的电话。电话落下不会儿,有人推门而入,来人也是护士,年纪稍长。
“王护士长,这二位是警局派来写事故报告的,要在我们这里过个周末,你安排一下吧。”
“二位跟我来吧。”王护士长表情无过多变化,公式化地微一欠身也不等二人反应,便走在了前面,周院长做出“请”的手势,也不再言语。
“微淇,我先……”
欧洋站起身,将房门打开,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人吓了一大跳。微淇从欧阳身侧看去,只见王护士长笔直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有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二人,那眼神深处透露出的腐朽之气,好像里面藏着随时准备爬地而出的恶兽,在寻找机会吞噬掉眼前的二人。
“周院长让我来通知二位,晚上尽量别外出,毕竟是郊外,动物多没那么安全。”
就在二人甚至开始质疑王护士长是否为活物时,那无表情的嘴角动了起来,语调冰冷。
“呵呵,我正要回自己房间休息来着。”
欧洋扯开嘴角僵硬一笑。
“今天我就住在微淇小姐对面的房间,如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王护士长眼神爬过欧洋的肩膀,落向微淇。
“欧洋,你先回房间吧。”
微淇说完便慵懒地将身子落回沙发,打了个哈欠示意自己也累了。欧洋见状准备离开,可眼前的王护士长却没有移开身子让路的打算,眼睛依旧像秃鹫一般抓住微淇不放。
微淇不说话,王护士长不动,欧洋也没办法动。狨猴像是感受到气氛的僵持,紧抱着微淇的手臂,在一阵沉默里终于忍不住冲着王护士长嘶出尖利的牙齿。
“王护士长,您还有其他事?”
微淇轻轻抚摸着狨猴,狨猴慢慢露出舒服的表情。
“微淇小姐,我刚才说的话,是忠告,不是建议。”
“嗯,我确实听到了。”
“好,那打搅了,二位早点休息。”
话落,王护士长转身将对面房门打开,进入关上。
欧洋在门关上的数秒内没有动作,他总觉得,似乎透过那道紧闭的大门,那双眼睛还在紧盯着他们,监视着他们的每一个举动。
“微淇,要不,我还是睡你这儿吧?”欧洋迅速将门带上转身说道,一说完便看到微淇脸上玩味的表情,脸迅速涨红,“我是说,我觉得不放心。不,我是说,我可以睡地上。那啥,我……”
欧洋越是解释,越是表述不清,微淇却在这过程里彻底放松了,到后面,脸上竟然漫上了笑容,明媚得让欧洋再次顿住了。
“你要在这里也可以,这客房随便睡,当然,我房间的床……”说话间微淇靠近,气息落在欧洋耳边,“旁边的地板,也是有空间的。”看着欧洋发红的耳根,微淇心想,这小子刚来时那么小的个子,现在倒是真长大了,有男人的气息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收起笑容,不再逗弄满脸通红的欧阳,“再晚点,我们出去探探。”
“那我?”欧阳挠挠头。
“你刚不是说就在这儿了么?”微淇抿嘴一笑,“我去洗个澡,现在还早。”
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冲淡了不少,微淇轻快地推开卧室门。小狨猴紧随其后,却在房门关闭的瞬间跳了出来,身子靠着房门,拿起铜钹死盯着欧阳。
寂静里传来衣物落地的声音,水流声响起,欧阳失笑地坐回沙发,无奈地遮住了脸。
赤足走出浴室,用毛巾轻轻揉擦着湿润的头发,浴巾包裹住的曼妙身躯此时散出绒绒热气。摸了摸已齐肩的头发微淇啧了一声,想着得找时间理理了。她长腿一伸,随性踢开地上的行李箱,拿出一套黑色的紧身衣,浴巾落地凹凸有致的身子就这么柔滑地伸了进去,再站起身眼神已变得犀利。
正准备开门,滴水的头发让微淇略停,想了想,终是回到床边拿起了吹风。吹风是低噪音的,声音不大,热度适中,坐在床边的微淇舒服地闭上眼睛。
暖意上袭,空气似柔软的床帏,黑暗仿佛成了情人的怀抱,让她觉得极为放松。不一会儿,她的头微微一低,手中的吹风落向地毯,屋内屋外陷入死寂。
“BOOM~BOOM~”
突然,在这蔓延开的一片死寂里,一阵又一阵不间断的尖锐铜钹声响起。微淇浑身一震迅速坐起,揉揉晕沉的脑袋,身子跳起将房门踢开。此时欧洋的身子还斜靠在沙发上,也揉着脑袋脸带惊讶,看来刚才,他也睡着了。
二人心知不对,作为经过严苛训练的人,是不可能这么轻易丧失警觉的。思考间未说话,狨猴焦虑地跳来跳去,手里的铜钹又快节奏地敲打起来。
这下,二人是彻底醒了。
微淇抱起狨猴顺了顺毛,小家伙见主人恢复了常态,眼睛骨碌碌一转透出开心。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伸出爪子指着门外。
回应猴子这一指的是一声吱呀声。微淇手指往嘴边一放示意欧洋别出声,自己则敏捷地靠向房门,透过猫眼往走廊看去。
只见对面的房门前站着一人,虽然背对着他们,从身形看应该是王护士长。微淇往墙上挂钟一扫,凌晨2点,他们居然睡了那么久。
这个时间,护士长又准备去干什么呢?
欧洋手掌向上一股水流慢慢凝结而至,再散去时,手里是微淇惯用的手枪和匕首。微淇感激一笑,虽然事故后她有了技能,但是手里还是习惯拿些实用的武器。
这一点上,欧洋倒是了解自己。
王护士长动了,或者说她像是动了。
只见她身子往左侧一转,但是转的形态极为怪异。左手合着左脚带动左侧的身体,左半边往前一步,右半边再往前回正,像是一张人形纸片,被人抓着一左一右地往前行动。
王护士长就这样,转向回廊走了过去。身形因为行走的姿势一走一顿,路过猫眼时,侧脸僵硬眼睛却睁得巨大。
微淇迅速打开了门,开门的声音却并没有停止王护士长一摇一晃的步伐。惯常处理异常事件的习惯,二人警觉地紧随其后。
此时的王护士长已经到了中央处的回廊,却停止了脚步不再行动,二人也一左一右靠向墙的两侧。
突然,停住的王护士长有了动作,她陡地举起了右手,紧接着左手也举向了半空。跟着左脚往左,右脚往右,身体四肢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拴住了四肢,站姿奇特却异常地保持了平衡。
忽然,一声咯嚓声响起,伴随响声是王护士长手腕处怪异的弯折角度,即使不检查,也知道骨头断了。二人快速上前,只见王护士长双眼充血,满脸冷汗,嘴巴大张,很明显疼痛难忍。然而那张开的嘴里却没有一点声响,仿佛被冰冷的空气吞噬了一样,只剩下了喉头的颤动。
而此时,另一声继续响起,伴随着这道声音的是王护士长向外弯折的手肘。他们警惕地看向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空气里似乎有双无形的手,在肆意玩弄这具人类的躯体。
“欧洋!”微淇喊道。
“好!”
话刚落,欧洋周身的水汽以极快的速度凝结成一股巨大的水流,水流爬上王护士长的身体将她团团包裹住,只留下头部给王护士长留下呼吸的空间,而手腕处的颤动可见,那股力量并没有收手。
“BOOM~BOOM~”
走廊另一侧的尽头,狨猴在院长会客室外紧挨着那扇门前,敲着它的铜箔。微淇身起掠地而去,还没在门前站稳,身后传来欧洋的惊呼。
“微淇!!”
距离让微淇看不分明,但是那不断响起的骨头断裂声,远处望去王护士长消失的头部。微淇知道,碎裂的是王护士长的头骨。
不再迟疑,微淇转身面对房门。她右手向前一拉再往后一扯,眼前的和门和墙在这瞬间化成了粉尘,再一挥,视觉恢复清明。
正前方是一张硕大的病床,病床旁满布仪器,地上各种线路缠绕爬行,蜿蜒到床上少年的四肢上。少年的五官看不分明,身子却是可见的纤弱,半个头颅被仪器罩住,披散的金发和线路纠缠,被上的手指如骨不见肉。
微淇往少年身边探去,脚步刚一迈出便心知不妙。那所踩之处松软如泥,拉力却如沼泽流沙,还未挣扎身子就极速陷落,她伸出手上抓,却无法分解重组任何物件,虚空却趁机蔓延而上。
微淇感觉到手脚被无形的力量拉开,在双手双脚朝着四方拉开的撕扯中,左手突然传来刺痛。
她低头一看,只见数根针管插进手腕,恍惚间忽觉脑部冰凉的物件靠近。尚未作出动作,电光间,血肉剥离骨头般的疼痛已快速袭来,疼痛撕裂着身体,微淇发出了尖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