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之陨的“一”念第一声)
一切本该顺利,
本该如常。
可现在,
暴雷击碎阳光,
狂风撕裂阴影,
怒涛卷破霜雪,
狰流轰崩炽炎。
敢问这世间,
可曾有什么预言?
若是有,
那么这眼前之景,
眼前的,
暴雷狂风,
怒涛狰流,
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意味着,
以前的总能挺过,
到了今日,
终将失去应效?
听到这里,
你,
害怕了吗?
没有!
怕什么!
眼前的一切,
本该就是这里的常态,
只是以前的我们,
都太过担心失败,
都太过害怕消逝。
不过,
这一切本都应该,
本都如此,
因为真正的修行之路,
哪有一帆风顺?
哪有朝寝夕获?
自己所有的荣耀,
哪样不是用灾难铸造?
哪样不是用生命绽放?
所以,
管你是雷风涛流,
还是牛鬼蛇神,
都放马过来吧!
我一代,
何曾怕过你们!
眼前是一片根本就望不到边的雷云层。
“轰!”长度远超九万仞的吞山闪电从天空上的雷云层之中一劈而下,将眼前不远处的一片惊涛骇浪劈得直飞云天三万仞,强压深渊七头蛇。猛烈的电光传到了看到这一切的所有人的眼中,甚至将一些人的身形闪得暴露无遗。
几乎横跨整张脸的分界伤疤没有带给他狰狞的暴戾,而是留给他勇士的坚毅。满是皱纹的眼皮之下混浊已去,剩得一双黑芒鹰眸。芦苇随风的带灰黑发根本就没有散发一丝脏乱不堪的畏缩,有的只是一切气吞山河的果决。旁靛边棕的杂色补丁修士袍早已抛弃历史的沧桑,仅仅留下直穿云霄我当为先的豪情壮志。
他,就是我。
我叫一代,是一个活了将近三百岁的老头。
我的父亲是一位一辈子都活在黄土田埂上的农民,一位住在离郡城很远的贫困的小村庄里、没有任何亲人的农民;而我的母亲却是一位我一生只见过一次面的故事中人,我永远都只能在梦里再次见到她。
我刚懂事的时候,就听到村民们说,我的父亲年轻时算不上英俊,我的母亲年轻时却是一位长得十分漂亮的姑娘。
我的母亲是一位妓女。
那年冬天,我的母亲不知为何来到了村子里,来到村子里爱上了我的父亲。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以至于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母亲是深夜之中逃离了那个村民们口中所说的青楼、来到村子里后,才爱上了我的父亲,才有了我。
听村民们说,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当时村子里最幸福的人。
不过,我刚生下来的时候,我的母亲就被村民们口中说的青楼阿姨带着一大帮人找到了。不久后我的母亲就被那些人强行带离,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小村庄,再也寻觅不到。
我的父亲怎么可能会让那些人把我的母亲重新带回那个地方!可是我的父亲无论再怎么不顾一切地爆发不惧生死的勇气、爆发惊骇众人的力量,终究还是敌不过人多势众,甚至还被那些人打断了一条右腿,被丢弃在一辈子生活着的黄土田埂上!
据说我的母亲和父亲被迫分开的那一天,我哭得格外厉害,厉害得直到我活到了这个年纪,都不曾记得有比那一天还要厉害的!幸亏我失魂落魄的父亲被村民们从黄土田埂上扛了起来。
村民们赶紧找来隔壁村的老医生,治了父亲的断腿,解了流血过多的危急,而且还轮流照顾了我好一阵子,让我终于停止哭泣。我累得睡了长长的一觉,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才醒来,只记得身旁阿婆(老妇的俗称)们脸上的焦急。
不久之后,父亲被装上了假肢,这才勉强能走路,勉强能干农活,勉强能养活我,勉强能报答村民们的恩情。村民们虽然都和我们一样穷,但是对我们却是能帮就帮,从不计较。父亲永远都不会忘记村民们的恩情,我也永远不会忘记。
母亲走了以后啊,父亲就一蹶不振,在辛辛苦苦地把我养育到十二岁的时候,就离我而去了,是我亲手埋葬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据说在离开村子不久后,就上吊自杀了,不过我至今都没能确认这个谣言是否真实,因为这个谣言早已不可能被确认。
世间离别千千万,可曾有谁个个念?没有多少人会记得一位青楼妓女的死,就算有人记得,我也从未找到过记得哪怕一丝一缕的人,或许他们都不在了吧。
我没能看母亲最后一面。
我活了将近三百岁,远远比我的父亲母亲或者是村子里的每一位村民活得久,可我却思念了三百年的父亲母亲,报答了三百年的村民们的恩情。父亲母亲不会复活,但是身为儿子的我会记住他们;村民们都只是普通人,但是我让他们都能活得安宁幸福。
我一代的这一生,该错过的都已经错过了,该珍惜的都已经珍惜了,没有剩下多少未能完成的遗憾。毕竟我活了将近三百岁,远远超过了绝大部分人;我的修为达到了三圣境界,也远远超过了绝大部分人;我的子孙六代同堂,还是远远超过了绝大部分人。
现在我唯一的遗憾,就是直到现在,才有足够的实力去挑战那成神之路吧。
“轰!”又是一道吞山巨雷劈海而下,又是卷起万千狂浪,闪亮远观之人。
一代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只是悬浮于雷云层前,只是身处所有远观之人的最前面。他甚至都没有因为强烈的电光闪哪怕一下眼皮,他只是尽展心中的无畏!
雷霆闪电之下,尚能存活者,获得突破之机;不能存活者,永世长眠于海!
从古至今,无数修为不能寸进的老前辈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了来到雷云层之中,承受那些完全靠运气的雷霆闪电,借此获得突破之机。他们之中有的人更多是为了能突破到更高的境界,有的人更多是为了借突破来延年益寿。
来这里尝试突破的人相对很多,成功突破的人却相对很少。若是用数字来形容,那就是一百个尝试突破的人里,最多只有一个人能成功。
巨大的风险往往代表着巨大的收益,这种突破方式也是一样。靠这种方式突破的人,将来的修行之路会更加顺利,而且也只有经历过这种百死一生的突破后,才有成神的可能。
我一代,当年突破九阶十层的时候,就侥幸成功了一次,而也就是这一次的成功,让我有了突破成神的希望!
现在,就由我来验证这个希望是否能够成真!而且我也已经准备到达三百年大限,若不是现在轰轰烈烈地死在这里,就是不久后沉沉寂寂地亡于闭关室之中。我早已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即使是百死一生,我也敢经历两次!
一代存青老眼之中满是熊熊烈火,就好像现在的他是一位锋芒初露的年轻俊才,而不是一位风烛残年的垂暮之人一样。身老心不老,年去志不去。
许久之后,一代压去眼中的烈火,转而目光决然地缓缓转身,看向身后和他一起远观刚才那一暮暮闪电雷鸣之景的人。明明是脚踏天空游无所依,偏偏却步伐稳健如履平地。
也对,我活了那么久,修为那么高,这点小事,实着算不上什么,只不过我比别人更加努力练习,所以才更加熟练而已。以前的我不知道练这种来到底有什么用,现在我总算是知道了。原来以前练这些,就是为了今天能够用得上啊。
现在,来看看眼前的人,也就是刚才在自己身后和自己一起远观的人。
最靠近自己的人,是一位身披只露脸的黑袍,对着自己欣慰一笑,脸上苍老尽显得只缺涛涛白胡奔涌而下的老者。没错,这是一位没有留任何胡子的黑袍无胡老者,或许你看着会感到奇怪,但仔细一想,却也颇有道理。
这样一看,竟然更老了。
或许旁人会这样认为,可一代却不是这样认为的。一代认为啊,这位黑袍无胡老者应该是更加年长,还没有达到老的地步。这想法可好了,曾经让得这位黑袍无胡老者满意地点点头道:“果然还是代徒儿你更知为师的用意。”
一代双眼中的决然早已换为了彻头彻尾、心甘情愿的无限崇敬。
这位黑袍无胡老者就是自己的恩师,一位让自己逐步摆脱阴影、走上神之下的巅峰——三圣境界的老人。
一位真正的神!
到了离别的时候,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代也是一样,只不过让他开不了口的可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离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千日万日?师恩永存之下,却有悲风袭来,不知漂向何处。
还是黑袍无胡老者率先打破越来越浓的悲风。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在一代恭敬的敬待之中朝着一代点了点头,欣慰道:“一代,你去吧,为师会看着你成功的。”
果然是安慰,可自己心里却怎么也放不下来。
“咚!”空中无地,心中自有,自己的双膝,只跪父母和恩师。
黑袍无胡老者看着一代就这样跪着,什么也不说。不知过了多久,一代才默默地地站起身来,轻轻地转身离去,决然地大步向前,最后被夹在雷云层与吞山闪电之间的狭小缝隙中。
有些时候,沉默才是最强烈的情感。
黑袍无胡老者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吞天巨电瞬间撕裂雷云层,万缕合一、眨眼不及地朝着一代和他脚下的汹涛骇浪一劈而下!
“轰!”雷声根本就容不得阻碍!
可耳边似乎有“呼呼”风声传来。
“扑通!”落水之音即使远隔万里,也刺心欲血!
黑袍无胡老者就只能这样看着这一切,就像当年别人这样看着他一样。只不过,结局不一样。
“结局……也不一样吗?”
黑袍无胡老者双目纳然,眼中的混浊苍白显露无遗。眼前的雷云层无论划过多少道闪电、打过多少阵巨雷,都不能让他凝固了的双目动上哪怕一丝一毫。
或许只有等他自己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