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以前从没到过这个地方,但是这儿的每样东西看上去又有点熟悉。至少这儿强烈的酒精和甲醛的味道,还有天知道那是什么化学药品的味道,帮他赶走了挥之不去的宿醉。昨晚直到11∶30他才和海威尔德离开餐厅。在酒保的建议下,他花大价钱买了半瓶甜酒——迪襟庄园1990年的葡萄酒,它至少花了他一个星期的薪水——但是事实证明这也是他喝过的最好的葡萄酒。实际上,昨天整晚都过得非常愉快。
而接下来却要面对这种场合,简直太悲惨了!
空气中混合着福尔马林、体液和尸体腐烂的味道,过于干净的不锈钢台面,尸体冷藏库,站在后面长相邪恶的实验室助手,主治病理医师,当然还有尸体——这场展示的主角。它躺在屋子中央的一张大理石停尸台上,笼罩在一团聚光灯的照射下。这具尸体已经经过尸检——从它被拆解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尸体旁边排列着一些塑料盘,每个盘子中都放着一种被大卸八块的、萎缩的脏器:大脑、心脏、肺、肝、肾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文森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它是什么。
其实,这具尸体并不像有些尸体那样糟糕。也许是因为虫子已经光顾过它,而且尸体本身也已经腐败到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程度了;也许是因为尸体化脓的臭气已经被泥土的味道所取代了;也许——文森特真希望是这样——他最后终于习惯了这种味道。他习惯了吗?他感到喉咙里又出现了那种紧绷的感觉,不过至少他足够聪明,并没有吃早饭。
文森特观察了一下那个站在尸体头部旁边的医生:圆形的黑边眼镜低低地挂在鼻梁上,正在书写板上记录着什么。他看上去是位作风干练的医生,留着满头银灰色的头发,说话时总是那么惜字如金。他看上去很生气。“好了,好了,”说着便把手中的材料往前翻,“好了,好了。”
格斯特不停地围着尸体绕来绕去。“死亡证明上说,他的死因是肺癌。”他说。
“我已经注意到了,”医生回答道。“我就是他当年的主治医师,而且应您的要求,我现在又回到这儿来担任主管病理学家。”这个男人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埋怨的语气。
“我非常感谢您。”
医生简单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把目光转移到他手中的书写板上。“我已经对尸体做了全面的尸检,而且实验室的分析结果也出来了。现在,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呢?”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你能证明一下,这是否是贝克曼的尸体?”
“毫无疑问。我检查了他的牙齿记录。”
“非常好。请继续。”
“我将把我的原始记录和诊断概括地说一下。”医生翻了几页记录。“1995年3月4日,病人,贝克曼,被急救车送到急诊室。检查结果显示,他是癌症晚期。进一步的检查表明,他患有晚期小细胞肺癌,并伴随有大面积转移。已经完全无法救治。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他身体的每个部分,而且伴随有明显的器官衰竭现象。贝克曼先生从那以后就再没离开过医院,并于两周后去世。”
“你确定他最后死在医院了吗?”
“是的。我每天出诊的时候都能看到他,直到他去世。”
“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当时的情况你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吗?”
“当然。”医生从眼镜上方盯着格斯特说。
“继续。”
“我分两个阶段进行尸检。首先,是要验证我以前做出的诊断是否正确。当时没有进行尸检。完全是按照规定进行的。死因很明显,没有亲属提出什么异议,而且没有谋杀的嫌疑。这种情况下完全没有必要单纯为了尸检而尸检。”
格斯特点了点头。
“尸检的第二步,也是应您的要求,确定尸体内是否存在任何不寻常的症状、情况、伤口、毒素或者其他不正常的地方。”
“结果呢?”
“我很确定贝克曼死于伴随着身体组织功能衰竭的癌症。”
格斯特飞快地用他银白色的眼睛盯着那位医生。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他脸上怀疑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医生坚定地回视着他的眼神。接着他冷静地说:“最先发现的是他左肺上一个葡萄大小的肿瘤。在他的肾、肝和大脑中都发现了体积很大的转移性肿瘤。有关这个人的死,惟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以前并没在急诊室内出现过。他一定忍受了强烈痛苦的折磨,甚至不能移动。”
“继续。”格斯特低声说。
“除了癌症,病人还患有重度肝硬化,心脏病,和一些慢性病,但并不严重,这些症状都与酗酒和营养不良有关。”
“然后呢?”
“就这些。不论是在血液,还是身体组织中,都没查出毒素或是毒品的痕迹。没有异常的伤口或症状,至少,在尸体经过防腐处理,并在地下埋葬十年之后,没有发现任何上述迹象。”
“没有受热的迹象吗?”
“受热?你是什么意思?”
“这具尸体临死前没有受到任何热量的侵袭吗?”
“当然没有。热量会使人体细胞发生很明显的变化。我已经观察了四十,也许五十份尸体切片,没有一份显示出细胞受热之后会出现的变化。这真是个特别的问题,格斯特先生。”
格斯特又以他低沉的声音说道:“绝大多数小细胞肺癌都是由吸烟造成的。我说得对吧,医生?”
“你说的很正确。”
“那么,说他死于肺癌,已经超出了一个合理的假设。对吧,医生?”格斯特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病理医生忍无可忍地从塑料盘上抓过两团皱缩在一起的东西,愤怒地在格斯特面前挥来挥去。“看看这个,格斯特先生。如果你不相信我,就相信它吧。拿着它。感受一下这个恶性肿瘤。正如我此刻千真万确地站在这儿一样,这就是杀死贝克曼的元凶。”
一路上,他们两个都一言不发,回到车上的路也显得十分漫长。格斯特坐进驾驶座——今天他是自己开车到杨克斯来的——然后他们驶离了停车场。当他们总算远离了那片笼罩着灰色的混乱的市区,格斯特终于开口说话了。
“贝克曼确实很健谈,你不这么认为吗,文森特?”
“是啊。而且他也很讨厌。”
“但是,他所说的——我得承认——确实让我有点吃惊。看来我得给那位好医生写封信,好好感谢他一下。”他突然转动方向盘,跟着劳斯莱斯也转上了行政大道,开上立交桥,朝苏密尔河林阴大道的方向驶去。
文森特惊奇地看了看外面。“难道我们现在不回纽约吗?”
格斯特摇了摇头。“杰瑞米刚好死于两星期前。卡特夫斯,一星期前。我们是来杨克斯寻找答案的,在找到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