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缘一夜未眠,两世记忆交缠不定,仿佛自己在这世界也完完整整的走到现在。
他想起与师父一起生活的点滴,记起了在荒原上,师父临死前告诉他命里无魂的事,记起自己少年时候,师父说他命薄,经不起太多折腾,只让他修行到二道下境便,封印了他的境界,从此让他修养生法门。
也记起了上一世父亲说过的那个看相人,和自己为了生活奋斗的样子。
他起身想把鞋袜穿好,却被左脚心那颗红痣吸引住,前一世父亲曾说遇见个看相人,那时说的红点痣,估计就是现在脚上这颗,那也就是说自己的魂被现在的自己给借走了。
方缘脑子有些乱,但依然推断自己如今两魂归于一处,红点痣才会出现,那么,或许运气回来了。
八方城安静了,只剩夜里虫鸣阵阵,方缘两世记忆稳定下来,老乞丐似乎白天睡足了,精神抖擞,扔着碗玩。
方缘虽然神态略微变化,举止却如往常一样。
他凑合到老乞丐旁边:“碗爷,我想起好多事情。”然后就将少年时代事情急不可耐的讲给老乞丐听。当然,他没说前世那段故事。
似乎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想起来,是他应该去做的事情,隐约感觉跟灵窍内那丝灵气有关。
方缘不再去想了,他站起身活动活动腰腿,扭扭脖子,去看苏观生什么情况。
苏观生灵窍处已经不再滴黑色液体,目前状态应该是依靠妖元恢复灵气,灵气不满,估计就像手机只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电一样,让人不安。
方缘一时兴奋不想睡觉,就在破屋子里到处走动,一会看看那盏无油的灯,真的没有油,却依然亮着。
一会去瞅瞅苏观生好没好。一会又跑到老乞丐那里问东问西,老乞丐也不嫌烦,问一句答三句。估计是一个人太久,终于有人跟他说话了。
最后将目光放在苏观生背棍的包袱上,他走到包袱跟前,看一眼苏观生,怕他醒来发现自己鬼祟行为。再三鼓舞自己后,去尝试拎起包袱,却出现了意外。
他没拎动。
······
······
苏观生醒来是在第二日清晨第一声鸡鸣,方缘怀疑他根本就不是养灵气,而是睡着了。
苏观生起来后把妖元还给方缘,抹把脸后咕嘟咕嘟喝水,又很自觉地把老乞丐剩下的馒头吃光。然后方缘跟他约定分头行动去赚钱。
因为方缘欠了八方客栈过夜费,苏观生在八方客栈吃过白食,所以二人都绕开聚财门,背棍的去南集市,另一个去北集市。
二人约定午时在永安河中间最大那座桥见面,再定下午事宜。
永安河是八方城两条河之一,能进中小货船,每隔百丈设一座桥,他们约定最大的那座桥,比这座城还古老,确切说是先有一座桥,再有这座城,桥有名字,叫“缘来桥”。
缘来桥曾是重要交通要道,可容纳二十匹马并肩行走,人站在桥头会显得很渺小。
传闻一个京国男商人路过这桥,遇见个夏国女商人,二人擦肩而过后蓦然转身,拔剑就砍。
善缘是缘,孽缘是缘,仇缘也是缘。
过去做生意,除了头脑还需要拳头,生意上的小摩擦引发大殴斗,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很多经商人家自小就修行,还出过很多天才剑客和方士,今天不同,修行者看不上商人。
那女子经营丝绸,男子贩卖粮食,二者交换,一个发现丝绸残次,一个发现粮食参沙,碰见自然就斗起来,水平又都差不多,斗来斗去只能斗气。
于是一个坐在桥南一个坐在桥北,家族的人也都倔强,分别在两岸打地基造房子,逐渐就有了著名的南北集市。
故事都这么传,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那二人都是六道的仙。修行过六道都可称为仙。
苏观生跟方缘交流完毕后,就大摇大摆出门,举止从容,怎么看都不像一般人家的公子爷。
二人见面不过十二时辰,方缘就习惯了苏大公子的做派。
想着自己昨夜承诺给老乞丐的酒,现在又身无分文,赶忙也踏上赚钱之路。如果到天黑都没钱,就计划把玉佩卖掉,开灵窍这恩情不小,得还。
经过一夜记忆融合,方缘对这个世界已经不那么陌生,反而觉得亲切,至于从前那个世界,依然怀念。
不知不觉走到巳时,头上阳光被漫天而过的乌云遮住,偶有凉风,看样子要下雨。
人间的确需要一场雨冷静冷静,方缘也的确需要一场雨,把快发霉的衣衫冲一冲。
······
······
午时已到。
方缘倚在桥头,盯着地面,希望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人掉落几个铜子。
等到未时苏观生还没出现,方缘等急了。
他顺着街往南市走,目光在马车人群中搜寻背棍子的家伙。
走到南市,转了几圈还是没找到人。愤恨咒骂几句,觉得自己太傻,竟然跟脸皮厚的人讲交情,彼此认识还不到十二时辰啊。
集市人多,他便转向临近的小巷,打算绕远路去聚财门,毕竟那里才是商业中心,机会大,送个狼牙棒还有个铜子呢。
穿过小巷后方缘皱起眉头,远远发现个熟悉的瓶子,走进捡起来细看,正是苏观生那日给他疗伤药的小瓶,青蓝色绣着美人图。
“这么珍贵东西怎么掉在这里?”方缘意识到苏观生可能遇到麻烦。
分析瓶子掉落位置,蹲下仔细找着脚印,想看出些什么。
很快方缘根据墙上的剑气痕迹,脚印因发力而出现的深印,就得出结论——苏观生在此与人交手,落下瓶子,逃离方向在右前方。
他一路找打斗痕迹,在走到八方城南墙根下,远远的,终于见到苏观生。
······
······
此时乌云已盖满了天,有风渐起,点点细雨开始飘零。
苏观生嘴角流血,衣衫已被割裂数道口子,随着风翻飞,背后包袱依然紧紧挂在背上。
他对面正是寒玉门那五人,为首佩刀男子气愤异常,脸上挂彩,显然是被挠的。
其他四人面色轻松,带着一股大事告成神情,有二人持剑而立,另二人执扇在手。
五人里,一名刀客,两名剑客,两名方士。
苏观生面色沉重,缓缓取下包袱,轻轻解开道:“余师兄,你们何必如此心狠,追杀我几千里也不止了?”声音不重却字字铿锵入耳。
刀客是寒玉门年轻一辈翘楚,名叫余风,是众人的三师兄,境界三道下境。其余四人都未过三道境。
余风神情傲然,用袖子擦去脸上血迹道:“我们奉命行事,不取你人头,就得奉上我们的人头。”
苏观生低着头,摸着包袱。
“没想到,你中了白莲石的毒,还能恢复境界。”余风声调已不平静:“本来轻轻松松,你去你的轮回路,我们交我们的人头差,你偏弄的这么复杂。”
苏观生打开包袱,里面出现的果然是三根棍,他轻轻摩挲几下道:“我也曾在寒玉门修行过,与各位也曾把酒言欢,宿醉几场,各位真的不念旧情?”
苏观生到底还是不懂逢场作戏,酒言如戏言。
“苏公子,不对,应该叫太子爷。”佩刀男子嘲讽笑道:“我们几人出身贫寒,在寒玉门修行数载,都比不过门主一朝给你开窍,你天生含金带玉,我们怎么会有旧?饭桌上就想拧下你脑袋踢下山。”
说着回头望向后面几人,于是五个人一起大笑。
“今天还真有机会拧下你脑袋了。”余风面目瞬间变得扭曲狰狞。
苏观生站起身子,右手一抬,三根棍子便飘浮于空中,向右一摆,有红黄蓝三色绸布瞬间张开,三根棍子变成了三面旗,此刻正环绕于他身边。
“这是风云旗,你们见过的。”苏观生有让对方萌生退意的意思,他不想杀他们。
对方的反应让苏观生奇怪,因为对方即便见到“风云旗”,也没有惧意,像他们这种趋炎附势,蝇营狗苟之辈,怎么可能不怕死。
下一刻,余风给了苏观生答案,只见他解下腰上锦囊,在锦囊里取出一个小瓶子,瓶子上绘着山鸟水墨画,栩栩如生。
苏观生愣怔一下,他知晓这是何物,他曾见过六道高手将这瓶中墨水泼洒而出的景象,犹如天地涂墨,风云旗忌讳玉墨瓶。
玉墨瓶是寒玉门镇门法宝之一,本身并不具备什么攻击性,但被里边玉墨沾染裹挟后,对方法器会暂时失去效果,前提是对方修为是同境界的。
余风施法不拖沓,直接开瓶,瓶子在那人手里滴溜溜转动,霎时间瓶口迅速喷发出浓浓黑色墨汁,在头顶越聚越多,下一刻便如水浪般,奔向风云旗。
与此同时,两名手执扇子的方士,对着苏观生方向,各自挥出一扇,墨绿色月牙般的光刃急速射出。另外两名剑客脚尖点地,将长剑刺出。
苏观生死到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