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缘快步向山观走去。
月光照耀下,树上有绿叶,地上有青草,此时,大自然的颜色给了他充分安慰。
山观破烂不堪,没有规模,只有一进院落。
正殿山楼已塌,左右厢房没有窗,大门一扇斜靠门柱上,另一扇倒在地面,院子杂草丛生,中间被踩出一条小道,证明有人常在这里走动。
他走进院子,环视一圈,丹墙翠瓦已成斑驳碎片,正殿墙壁漏个洞。
走了几步被东西绊倒,发现院子里四处散落着器物。这里很久前似乎经历过一场战斗。
他饿过了头,现在只想睡觉,轻声喊问:“有人吗?”。
四下打探一番,见没人回应,试探着进入正殿。
殿顶也破个大洞,香案倒在地上,供奉器皿散落一地,布满灰尘。一尊法相斜斜少去上半身,头上还长了草,正躺在地上盯着他。
方缘吓一跳,拜了几拜道:“打扰神灵,我就借宿一夜,明天一早我就走,实在太累,您多担待。”
情绪稳定后,发现入门右边,有一处地方堆满草蒲团,可供两人躺卧,他走到蒲团跟前,直接坐上去,也不管干不干净。
他目光移到左侧墙角,突然全身似触电般,抖了一个激灵,头皮发麻,声音到嗓子边喊不出来,眼睛瞪的溜圆。
顺着他目光方向过去,一只狗一样大的老鼠直勾勾看着他。
老鼠异常丑陋,像被火烧过一般,嘴鼻皮毛尽毁,血肉伴着焦糊样,背部焦烂一片,尚有血向下滴流,两只后爪惨不忍睹。
方缘定下心来,壮着胆子打量老鼠,又四处看有没有同样的生物。
这只老鼠警惕的转动眼珠,似乎在确定是否只有方缘一人。
方缘不想跟这样一只怪物共处一室,于是捡起身边几片碎瓦扔过去,喊着:“去去去。”
老鼠很识相,从漏洞的墙往外爬,很吃力,许久才挪出屋子。
方缘心里有点愧疚,毕竟人家先住进来的,自己才是不速之客。
他很累,穿长衫躺着不太习惯,就褪下长衫盖在身上,片刻入眠,不久,他就做了一个梦。
······
······
在一片荒原中,他与一位老者同行,他叫那个老者师父。
二人一路在荒原逃亡,躲避各处关口村镇,师父为了保护一个瓶子被杀。而他则揭开了瓶子上的符···里边有道气息叫文圣灵气···
方缘惊醒,头痛欲裂,陌生记忆如海水般涌来。
但他无法承受大量记忆挤进脑袋,便闭眼皱眉挣扎起身,双手按头,十指抠抓头皮,疼痛让他逐渐清醒过来。
方缘张开眼睛,再次惊恐,借着月光,他见到堂内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那人见他醒来,便坐直身子,皱着眉头看他,神情复杂。
坐着的人是个女子,缟色上衣,青色麻布遮掩脸面,露出水汪汪眼睛,看不出年纪。
两人互相打量过后,方缘有些尴尬,先开口说了话。
“我走错路了,见到有屋子就进来了,不知道这里还有人住,我天一亮马上走。”方缘说完要起身让位置。
“你歇着吧,看你也不像坏人。”女子说话间扫视四周。
方缘此时睡意已无,再次打量女子后问对方:“姑娘,你知道八方城在哪里吗?”
他想确认,是否有八方城这个地方。
“下了山向右,要走五十里呢。”女子见方缘看着自己,将衣服往脖子上扯了两下,眼神躲闪。
“姑娘别怕,我只是歇一晚,要不我去别的房间吧。”方缘见女子担心他图谋不轨,赶忙说话让对方安心。
“公子在此歇着吧,厢房没法住人,蛇虫老鼠很多,老鼠有这么大个。”女子用手很夸张的比划着。
似乎是见方缘态度坦然,也没什么过分举动,女子的话多起来,动作也自然许多,脸上多了几分喜色。
“你在这里住很久了吗?”方缘觉得一个女子,不该住遗弃的破观里。
“我在这里住了三年,相公每隔一段时间下山带吃的回来,今天出门了。”女子眼神流露出无奈。
方缘的话勾起她很多往事。
“这世道不好,穷苦人家没地没粮食,就没法活。十六岁那年,娘病故了,父亲把我卖给一户人家,只卖了一片银叶子。”
女子眼里泛起泪光,一行泪自左眼滑落,她抬臂拭去。
方缘认为女子不容易,想到袋子里还有些钱,掏出来两片银叶子,递给女子:“姐姐不必想太多,人生几十年,总会有好的时候,这些钱你拿着用。”
连带着称呼也改了。不过女子眼前日子似乎也不怎么样。
女子见他拿钱给自己,笑容舒展道:“公子有心,奴家贫贱惯了,这钱于我无用,你收好吧。”
女子拒绝了他,对方缘好感加倍,挪了挪身子靠近方缘,取个蒲团垫在身下。
“买我的人是个五十岁邋遢汉子,整日饮酒不事生产,买我到家后,晚上喝过酒,进门踩在个酒瓶上,跌倒撞在桌角,没了。”
方缘道:“没了?没了好。”
“我面对着一具尸体呆了两天,看着老鼠啃食他身体,不知道该怎么办。”女子平淡回忆着过去的遭遇与无助。
“两天没吃东西,我很饿。”女子说到这里,肚子咕噜叫一声,也不知道她是说当时很饿,还是现在很饿。
“你有吃的没?”女子水汪汪眼睛看着方缘。
方缘肚子也咕噜噜叫起来,双手张开做个手势,示意自己没有:“我也一天没吃东西了,本以为山上会有些野果,结果啥都没有。”
“你不就是吃的吗!”女子挪到方缘身边,目光可怖。
方缘重复了一句女子的话,发现她样子不似方才那般柔和,眼神变得贪婪,笑容阴沉诡秘,让他背脊发凉。
四周阴风骤起,但他实在不明白女子意思,下意识向右挪动,挪出半个身子,却无法再动。
女子右手捏着方缘左手,方缘没有力气挣脱。
“姐姐,我真的没吃的,我这有钱,你拿去买吃的。”方缘有点慌。
女子咯咯咯笑起来,右手依然拿捏着方缘,闭着眼睛调整呼吸:“挪到你身边真不容易。”
女子接着说起她的故事:“我看着那只老鼠啃完尸体,爬到我脚下。”
方缘不想听这个故事了,他要想办法挣脱女子的手,逃出这破观,远离这古怪山观。
他的角度刚好看到法相后面,此时月光透过屋顶破洞,照在那里。
他绝望了,那里满是尸骨,有的白森森,有的血淋淋。
一阵风平地而起,吹落女子遮面布巾。
方缘惊惧,几乎昏厥过去,面前女子下巴血肉焦烂已见白骨,鼻子空洞已不见肉,说话间上下颚张开闭合,说不出的诡异场景。
方缘这才注意到,女子腿部血肉模糊,挪动的轨迹布满血迹。
忽然想到,自己入门时,见到的那只老鼠,受伤之处,竟与女子部位一模一样。
想到此,他只觉得头晕目眩,非常想回到原来的世界,那里再苦再累,至少没有惊恐与无助。
“老鼠骨头咯吱咯吱响,片刻就变成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成了我相公,他教我修行,说修妖可长生,可掌自己命运。”女子自顾自的说着。
“他以老鼠为本物,我便也以老鼠为本物。”
“我们来到这山时,满山碧绿,花草鲜艳,山观里本有修行方士,修为过了四道,有八个徒弟。”
“我夫妻二人与之无冤无仇,他们竟来杀我们,说要替天行道。”鼠妖眼里不屑的瞟了一眼法相后的尸骨。
“我们杀了他满门,就在这住下来,毁了山根,这满山美景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鼠妖“吱吱吱”的笑起来。
鼠妖尽情的讲述着,全然不理方缘心情如何。
方缘惊惧过后逐渐沉静心情,猜想对方一定在拖延时间,不然早就开饭了,而且她手上力道时强时弱。
“公子别怪我,我很少吃人的,只是增境界时候找几个同年同月的人,吸食一点灵气而已。”
鼠妖说的漫不经心,仿佛谈论的只是苹果橘子香蕉鸭梨。
“可我现在不吃东西,会饿瘦的。”
方缘不认命,一边想办法,一边决定拖延时间。
“姐姐,看你伤的这么重,是谁做的?要不要我下山去给你买点药?”方缘右手悄悄抓一片残破青瓦,紧紧握住。
鼠妖听方缘如此说,便柔声道:“公子想逃跑吗?···我这伤吃药没用。”
“那你也不能吃我啊,我都不认识你,无冤无仇的,你可要讲理呀。”方缘说道。
鼠妖面目狰狞,说道:“讲理?我修行入了五道,刚能化物,在泉山附近却遭到天雷击打,虽然就在天雷边上,还是被伤了灵窍,无法施法,还落下这满身伤,我跟谁讲理。”
“不然,我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你。”
鼠妖愤恨中带着些许骄傲。
“捏要用两根手指,一根手指是按。”方缘故意较真。
鼠妖不理会他,不愿意再等,挪动身子又靠近方缘几分。
“你相公呢?他是不是跟别的耗子好上了?你吃东西不跟相公分享吗?”方缘感到危险临近,有点语无伦次,音调颤抖。
鼠妖有些不耐烦:“我刚达五道下境,修为不稳,需要吸食几个同年同月的人稳固修为,相公帮我找去了。”
鼠妖急不可耐,直接向胳膊上去咬,方缘见状,右手的瓦片狠命砸向鼠妖头顶,瓦片粉碎。
鼠妖大怒,却碍于无法施法,竟被方缘一击得手,但右手仍用微弱法力控制着方缘。
方缘见仍然无法挣脱手臂,心中大慌,体内突然有道气息,自两眉中心快速向左手腕处游去。
眨眼间,体内气息便至左手腕,鼠妖身体震动,表情震惊。
此时方缘右手金色光骤然亮起,一掌击出,鼠妖被一股强大力量击飞,撞破墙壁,跌到院子里去。
方缘手掌金色光芒消失,头脑发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道自己一掌把鼠妖击打出去。
他怯生生去看情况,发现院子里没什么大的声响,鼠妖就躺在那里,哼哼唧唧的抽搐着。
他觉得自己上一辈子活的坎坷不顺,刚得到新生,却来到这么个糟烂不堪的世界。还差点变成自动上门的盒饭,怒气蒸腾。
“臭不要脸地。”方缘捡了两块青砖就奔向院子。
月光下砖头起起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