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缘第一次在高处看八方城,满城建筑鳞次栉比,高楼丽阁威严耸立,高低错落。
虽是雨天,繁华街巷依旧热闹,斑斓色彩的伞面遮着熙攘人群。
人多的地方江湖是非多,但生机勃勃喜事也多,比如方缘,真切感受到修行带来的快感,在屋檐房顶飞奔中都咧着嘴笑。
跃平房踏楼阁,高低错落间起起落落,偶尔有人瞥见一眼,旋即便再见不到他身影。
不到半刻钟,方缘已经背着苏观生回到半边屋子,一碗仙皱着眉头看两人。
“碗爷,救人,我刚刚用神识护住他灵窍,他伤太重。”方缘把苏观生放在一碗仙旁边,回头去找水瓢舀水喝,他没一碗仙把水引到碗里的功夫。
“我是你们爹啊?”老乞丐眯着眼睛,语气不咸不淡。
“你想听我叫也成,按年纪,我得叫爷爷。”方缘笑嘻嘻瞅着一碗仙。
一碗仙不想跟他贫嘴,瞅了眼苏观生道:“下手够狠的,知道哪个山门的?”
“黄泉的,灵气已经送行了。”方缘嘴里有水,咕噜咕噜说道。
一碗仙一时没懂,片刻理解后道:“我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不让你修行了,活的长久只是一方面,你娃心狠手狠才是主要原因。”
在九岁半时候,去朝阳城外某个镇子,路上方缘师父被一只青蛙蹦到鞋子上,一脚踢远接着走。
走了几步后,方缘回头将青蛙脖子和四肢扯断丢掉,在剩下的躯干上重重踩了一脚,内脏肠子噗呲窜出,脏了土地。
从此,师父就决定到了二道就封印他修行。
“我分善恶的。”方缘不在意一碗仙说什么,半解释道。
破碗再次升起,一碗仙点了下碗内黑影子,弹向苏观生灵窍,这次发出的是紫色光丝,直接没入灵窍里,接着紫色光从头顶向下蔓延,不消片刻紫色光芒已经罩住整个身体。
方缘见颜色不是昨晚的红光,就凑近碗仔细瞧,发现里边黑乎乎的影子,有八条。
一碗水喝完,方缘药劲过了,栽倒在地。
······
······
跟普通人劳作过后一样,修行者战斗后会疲倦。
方缘因为药物激发潜能,透支太多神识与体力,所以接下来数日内他将无法施法,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十几岁孩子都能将其按倒暴揍。
而苏观生经过一碗仙的救治,性命无碍,雨停的时候已经能啃馒头了。
老乞丐的馒头是白天乞讨得来,他不定时会去往聚财门牌坊下坐着,路过的善人会给些铜子,够了十个铜子就去买馒头等吃食。
偶尔去城外,在高大雄壮城墙根下坐着,看向前方一处空空荡荡平地,和城门前来往人流,如若等着谁的到来。
苏观生吃馒头吃的很没味道,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当馒头啃光,他走到老乞丐前面,噗通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向地面后有点红肿。
这是感谢救命之恩,他明白,如果没有高深修为之人给自己稳固灵窍,通畅身体,此时就算醒过来,修为也废了。
一碗仙看着眼前浓眉如墨的年轻人,只是轻轻道了一句:“起来吧!”
雨后空气很清爽,呼吸之间轻松愉悦,而苏观生心里不畅快,因为方缘还躺在地上。
他起身后到方缘旁边,把他抱到铺了草席破被的地上。半边房屋没有床,这是最舒服的地方。
然后拂几下脏污衣衫,跪下磕了十个头,脑门流血。
这场景一碗仙看得很别扭,就像是方缘已经死了,然后苏观生磕头告别一般,如果加上几炷香,摆些果盘就是一场悼念。
不过也能看出来,方缘一定救了他的命,这人懂得磕头,也一定是知恩图报,值得信赖之人。
云开月现,八方城满城安眠,巡逻城卫发现了寒玉门几人尸体,通报了神堂神使。
神堂是神族设立在人间的祭祀场所,修神道的人在里面修行,最初人们在立冬时节举行祭拜仪式,但随着时日推移,现在很多人平常有愿望都会去祈求祭拜。
神堂在世界各国有很多处,各国都默许神堂插手修行者事物,所以有关修行者打架斗殴之类事情,都会告知神堂,神堂带人解决,久而久之,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天下神堂都归通神殿管理,香案上供香的所有法器,一年积攒下来的香火气要交到通神殿,通神殿集中起来,送往悬空山供天上众位神仙享受,然后神族会赐予人间五福,香火旺盛之地,必定风调雨顺。
八方城这处神堂很普通,神使据说是四印境界,四印境界跟人间的四道是一样的,不知道为什么,神族修行境界用“印”,非要跟人族与妖族有所区分。
但这个神使实力不强,堂中修行人数也仅有十几人。
因八方城商旅多,所供奉香火极其丰厚。所以坐镇八方城神堂的神使,日子过的很滋润,每年的任务完成的非常轻松。
寒玉门修行者被人杀了,尸体被城卫抬到神堂前,神使觉得很麻烦,打扰了自己休息。
于是简单询问过发现的时间与地点,就遣散城卫,派几个修行人送尸体去寒玉门,像以往一样,结案了。
······
······
苏观生坐在半边屋子里,仰头望天,眼前看到的不是明月不是星辰,而是三月前自己曾饮下的一杯酒,白玉杯子断肠酒。
“唉···”一声长长的轻嘶打断了他回忆,是方缘醒了,他赶忙过去照看。
方缘微张开眼睛,看见苏观生,道:“为了你差点没命,你到底偷了人家什么?而且他们为什么叫你太子爷?”
苏观生展开回忆。
那日父皇外出狩猎,被人围困在山中,外界不知。母后在暖玉阁设家宴,除了身为太子的苏观生,还有哥哥玉国公子在,两人分别坐在母后两侧,闲聊家话。
那时冬末尚有寒气,暖玉阁却暖如春天,家人聚于一堂,苏观生格外开心,他已经许久没见到母后和哥哥了。
苏观生是玉国太子,他一直想让位,认为哥哥将来继位才名正言顺,但父皇立储态度从不变更,而哥哥也认为苏观生性情宽厚得民心,更得百姓喜欢。
饭席未开,洁白玉石酒具先端上来,里面盛放着玉国最好的酒。看着母后倒一杯酒端到自己身前,苏观生谢过母后,想把第一杯让给哥哥,哥哥却推脱,甚至有了怒气在脸上。
母后只倒了一杯酒,也只有苏观生一个人喝了酒。
苏观生喝完那杯酒后,母后面色冰冷,不耐烦的看着他道:“散了,回吧!”
“散了?菜还没上,只有一杯酒,哪里惹母后不高兴了?”苏观生心里纳闷,但不敢违拗母后意思,便起身告别,走了数步回头看去,哥哥却未动。
母后不喜欢他,认为小儿子身上没有那种狠辣手段,没有那种深厚城府,性格犹豫宽容,像极了当年她憎恨的贱人,这些苏观生都知道,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心狠手辣的事情。
回到寝宫,毒酒发作,五道高手老仆人以修为阻止毒气侵入灵窍,然后带着他逃出城。
苏观生想找父皇,却被告知国主已被软禁,皇后将扶持大国子监国。
没见尸体,皇后便派寒玉门修行者追杀,一颗头颅价值十万金珠。
追杀的除了死去那五名修行者外,还有个五道高人。
老仆人年少时候曾刺杀国主,国主宽仁放了他,便决定终身追随,几十年如一日,渴求的就是有朝一日以死报恩。
逃离三百里不到,寒玉门六人就追上来,原本老仆可以赢了寒玉门高手,但他不想让任何一人追出去。
纠缠一天一夜,老仆使劲手段高招,最终只杀了那五道高人,自己则落得身死荒郊,但苏观生快马加鞭已经逃出玉国,进入京国境内。
朝为太子理国政,夕成荒野逃命人,没了老仆护佑,孤身路上躲狼虫虎豹,饮朝露,食野果,一路竟也越过京国,跨进了夏国的八方城,可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
方缘听了苏观生平淡讲完故事,觉得对方比自己惨,毕竟自己一开始就很穷,没锦衣玉食过,没有那种从至高点跌落到最深谷底的经历。
“以后怎么办?”方缘估计玉国人还会有人来追杀,太子出现在八方城的消息,想必已经在回玉国的路上。
“我死之前先去一趟阳山,找阳山之主,我父皇有件东西要还回去。”苏观生顺着方缘的话,说出自己下一步打算。
“本来父皇让我登基以后再去,可现如今这情况······”
“还登个屁啊!能活着就不错了。”方缘说话直接了些。
“小子,我今儿个的酒哪去了?”一碗仙听完故事,插了句嘴。
承诺的酒没来,还让一碗仙耗费神识救人,欠的人情越来越多。可眼下偷也偷不来,只能到明日加倍来还。
“碗爷,今天出了点意外,明天一定加倍送来,送一坛。”方缘声音有气无力,但讲的却信誓旦旦。
看向苏观生,发现比自己好不了哪去,腿脚走路都费劲,如果让他去抢酒,最后肯定得抢救。
方缘抬头寻思着,突然想到一个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