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森严,古老的诵经声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好像要将我的神志彻底抹除。
过去的无数岁月的种种如同流水一般从心中流淌,我像是被束缚了,被迫观看我自己的过去的一切,从出生到暮年,我好像默默经历了一切,一直到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转。
睁开眼看到的所有,依旧是白色。耀眼的白,摄人心魄的白,明晃晃,亮堂堂。
我被关在一个试管模样的管子里,如同封闭在试管里面的精子细胞。身上密密麻麻的是各种管子,从身上,腿上,胳膊上,甚至是脑袋上,延伸至外面。
外面是些明晃晃的仪器,滴滴答答的,透出若隐若现的生命迹象的回音。在机器前面,是那些不明生物。褪去了他们的神光,我终究看到了他们是什么模样。
银白色的皮肤,高高瘦瘦的腿,三尺细腰,上面是长满了眼睛的脑袋,活像圆规成了精。那令人窒息的声音,他们的嗓音,如今听来像是铁钉划在黑板上,听得人头皮发麻。
此时他们站在那些机器旁边,似乎正在交流什么,他们时而瞅一瞅我,时而又看向机器,他们看到我睁开的眼,却没有任何行动,似乎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他们面无表情,也可以说是凶神恶煞,当然,是在我看来。
“圆规人”,我只能如此称呼他们,我实在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我此时的处境,只能是迷茫,不知身处何处,不知此时何时,不知我不知。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想起来《刘汉臣之死》,此时我的处境和刘汉臣何其相似。
刘汉臣是个民国名伶,师从著名艺术家周信芳,天纵之才,在民国军阀中辗转来回,最终死于军阀褚玉璞之手,无奈的是,他的死从来不是他自己的选择,都是别人的决定,让你死你就死,让你活你就活,生与死早已不是自己的。
遥想刘汉臣的一生,何其波澜壮阔,何其壮哉,然而到最后,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突然有了些刘汉臣的觉悟。
可是啊,死的这般不明不白终究是有些憋屈,起码刘汉臣到最后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可我呢?我连意欲置我于死地的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
就在我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没注意,之前在机器旁边站着的那些“圆规人”突然到了我跟前,站在试管前面,就半米之遥,我却好像能看到他们眼睛里面的反光。
就见领头的这位,冲着旁边招了招手,我身旁的试管突然打开一个仅能容一人通行的口,一个“圆规”小卒子进了来,走到我跟前。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纸片,缓缓放到我眼前,突然一撒手,就看这黑色纸片停留在空中只一秒然后突然奔我脑门飞来,我下意识一闭眼,然后就感觉头一阵剧痛,说时迟那时快,这痛也没停留多长时间,等我再睁开眼。我就感觉眼前突然飞来好多字符,有的好像认识,有的不认识,有的好像见过却叫不出名字。
突然间,我好像可以听懂他们说话了。
“实验体1024号,我们已经读取了你所有的记忆,对于你们这等低等文明,只有毁灭一途。但是,你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我们伟大的萨缪尔神宽恕你不死。”
看来那个黑色纸片应该是类似于一个语言芯片一样的东西,但同时,我也暗暗心惊,他们的科技文明领先我们太多了,以小见大,他们的科技文明至少领先我们一个世纪。这叫人绝望,让人无奈。
可真是够直白的,我心里暗想,但是反过来一想,这恰恰说明我在人家眼里就真真是个蝼蚁,人家自负我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威胁,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有可能对你说如此坦诚的话。我是既高兴又悲哀,这种矛盾的心情真是无法言说。
紧接着就看到他们没有继续看我,又回到了之前的机器旁边,好像是在研究什么数据。
在这里,时间已经没有了概念,我知道时间在流逝,但是我已经不能感知到,看不到日升月落,看不到光线变化,有的就只有白色,铺天盖地耀眼的白。
而我,彻底成了实验室里面的小白鼠,他们有时候进来取走我的头发,有时候又给我注射一些什么液体,有时候则更残忍,将我的皮肤组织割走一片。而身上的那些管子似乎是在给我提供生命的给养,好让我活着当他们的白鼠。
每天都是如此,每天都是这样,我是彻底成了案板上的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我以为这辈子都要这样过去的时候,就在这一天,转机发生了。
这一天依旧如往常一样,看不见星稀月明,只有一成不变的白。
一个“圆规”小卒子从旁边的口进来,我没在意,我已经习惯了,他们每天都在我身上取走一些东西,反正我也不能动,也反抗不了。
可是今天这个却没有,他站在我跟前,不大一会儿又来一个,那个来了之后,突然一按一个什么按钮,就看见我身上的这些管子,禁锢的枷锁,突然收回到地面里面去了。
一瞬间,身上轻如无物。
我是自由了吗?老实说,我有点懵,不过转瞬之间我就把心态调整了过来,为今之计,徐徐图之而已。说实话,在看到他们的科技之后,我已经很少有反抗之心了。不知道他们今天又要做什么。
后来的“圆规”小卒随手抛出一团光,落到我手上,化作一个银白色镣铐,转瞬延伸到脚上,可这镣铐却不影响我的行动,我心里暗想,怕是一有什么举动,这个东西就会发挥它的作用。
“走!”这后来的“圆规”小卒大声呵斥了一声。
前一个“圆规”小卒在前,后来的在后,我被一前一后夹在中间。
这屈辱的感觉瞬间充斥满心,我的作为人的尊严,瞬间被摧毁一空。
他们是不介意我的感受,他们高高在上,当然不必在意一个小白鼠的感受,但,也就是这样,才令屈辱感倍增。
虽然心里愤懑不平,不过,我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情绪。
从试管样子的房子里面出来,我终于得以一览这个外面的全貌。我这个房间是在整个厅的最里面,除了我这个,密密麻麻的还有一排,透明的玻璃状窗子被白色晃得,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厅的两边一个挨一个的是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仪器,两侧还有两个三维空间的立体投影,悠悠地转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上面还有光点闪烁,细细看,好像是星系图像,那些光点应该就是星球。往外看,是一个夺人心魄的,反光白色的柱子构成的大门,上面没有任何装饰物。如果不细看,还以为只是一对柱子,
我被从门里面带出来,外面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看不到任何照明设备,却光亮不绝。
那是?
我不经意一眼,走廊的窗子里面隐隐约约漏出一个光亮的圆,像一个陀螺一样的四个弯弯的枝子绕着中间的圆。那些光亮闪烁,在黑色的背景下格外显眼。
我呆滞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
我一瞬间震惊,那是银河系的四条大悬臂,人马臂,猎户臂,英仙臂,天鹅臂,我遥远的家,地球,在猎户臂上。
我出地球了?
只是一转眼,竟然已经离开了地球。
这遥远的家,虽然已经面目全非,虽然已经不复曾经,可是,那也是我的故乡啊,那些熟悉的事,熟悉的人,竟都已成过往。
我的心绪复杂,好像成了文天祥,豢养在南宋的地牢里,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终生不能回到故土。
可悲可叹!
我,王一,辛辛苦苦,勤勤奋奋二十余载,孝顺父母,尊师重道,友助亲朋,遵法守纪,无犯罪记录,怎么就突然被胁迫了呢?还出了地球呢?
我一瞬间心里就没了寄托,以前心里虽然担忧,但总归还总以为自己在地球上,不,是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出地球。
当发现事情远远不是我所想的,并且大大超出我的所想,我的心态崩了。
我的脑子变成了浆糊,我有点接受不了,但现实可不会让我慢慢消化,我被牵扯着走着,转过弯来,下了一个舷梯,进了一个小门。
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类似停车场一样的地方,不过这里停的都是些橄榄球一样的黑色飞船,和之前我与老高看的一般无二致,只不过这个是缩小了无数倍的,那个是青蛙,这个就是蝌蚪。只不过,蝌蚪归蝌蚪,那也是硕大无比了。
我被驱赶着上了其中一艘,这二人从那一句“走”之后就再没有说一个字。
上了飞船,一样的银白色内饰,一样的摄人心魄。
我被关到后面一个小小的房间。
黑暗来临,我将又往何处去?天下之大,哪里是我的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