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富说:“走合作化道路,就是走社会主义道路,谁不走社会主义道路,就必然要走资本主义道路。你思想 转不过弯来是很危险的。”
土地说:“那我找刘书记去。”
王有富说:“你去找他是送肉上砧板。”
土地说:“我和他说理,他能说服我就算了。”
这时油嘴老五进来了,他家住隔壁,进来就问:“土地哥,你想退社,你退我也退。”
土地说“你别瞎掺和。”我说完就走了。
油嘴老五还在后面唠叨说:“你第一个退社,我就第二个退社。”
没想到土地还没去乡政府找刘书记说退社的事,桂花坪就闹哄哄起来了。
第三天上午,土地去乡政府路过刘家桥农业合作社门口时,碰上油嘴老五串起的桃花坪十多个社员,在社长办 公室缠住王有富闹退社。有的说这农业社百日百工,人冇得休息的,又做不出事来,拖死人了,连亲戚都不能 走了。有的说把我的桂花树收去了,吃油盐的钱都没有了。还有的说干部打人多吃多占。有人甚至说入了社还 不如劳改队,劳改队还能过一个礼拜天。几乎大家都反映收入成少了。王有富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忙对 大家说:“退社的事需要得到乡党委、乡政府的批准,我得先去找刘书记。”闹退社的人都不让他走。王有富 便叫民兵连长吴忠礼去乡里我刘书记。吴忠礼刚走,王有富一下子看见土地了。忙拉住他问:“土地,是不是 你叫他们来闹退社的?”
我土地说:“我不知道这事呀!这事与我无关。”
王有富说:“你帮我劝劝他们。”
土地说:“我怎么劝?我一不是社队干部,二不是我叫他们来的。”
王有富问:“那你来干啥?”
土地说:“我是去乡里找刘书记路过这里的。”
王有富说:“那你不必去了,一会儿刘书记要来。你们要退社跟刘书记说,他批,我没意见。你们就退社。”
大伙听说刘书记要来,有的吓着要走。油嘴老五说:“你们的胆粟米大,怕啥?土地也在这里哩!”要走的人 就都又回来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刘仁森带着背枪的两个兵威风凛凛地来了,走进农业合作社办公室,开口就问:“谁要退 社?嗯!”十几个闹退社的社员见这架势都不敢吭声了。
刘仁森又问:“王有富,王社长,谁要退社!”说完犀利的目光锥一般把在场的人扫了一眼,最后停留在土地 身上绕来绕去,绕得他的骨头都紧了。
王有富面向大家说:“你们咋屁都不放了?刘书记来了,你们说呀!”
土地没想到见刘书记是在这么个场面,既是碰上了他也不怕,便说:“我要退社。你曾经说过退社自由,我觉 得入社后把人陷死了,没有自主权,有劲没法使。一年忙到头,收入比不上入社前。”
刘仁森说:“看来闹退社是你领的头?”
土地说:“我没领头,他们来与我无关,不信你问他们。”
闹退社的人群中又没有人吭声了。油嘴老五看了看刘仁森和王有富,又看了看我说:“我们是自己来的,与土 地无关。合作社确实没单干自由自在,人累还使不上劲,到年终分配收入不如以前。”
有几个人附和说:“是这样。我们觉得还是‘黄牛角,水牛角,各搞各’别脱。”
刘仁森问:“王有富,是这样的吗?”
王有富低眉顺眼地说:“是这样的。”
刘仁森又问:“他们都是些什么成份?有没有地主、富农?”
王有富说:“没有地主、富农,大部分是中农、富裕中农,也有贫农、下中农。”
刘仁森又问:“谁最先提出退社的?”
王有富说:“最先提出要退社的是土地,他前天晚上就找了我,我没同意。他就说要去乡里找你。”
刘仁森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说:“不问不知道,一问就清楚了。闹退社的头子不就出来了,他就是 中农徐土地。徐土地本来就应该是富农成份,虽然改成中农,仍然站在富农的立场上与人民政府作对。”
听到这里土地的头都懵了,心想,退社自由不是你们说的吗?我退社咋就是和人民政府作对呢?
刘仁森继续说:“去年毛主席就说过,少数想退社的富裕中农想走资本主义道路。他提出要向全体农村人口进 行一次大规模的社会主义教育,批判党内的****机会主义思想,批判某些干部的本位主义思想,批判富裕中农 的资本主义思想和个人主义思想,打击地富的反革命行为。去冬今春,我们县资本主义歪风突出表现在闹退社 、抵制粮食统购等问题上。这主要是一部分富裕中农对农村社会主义改造抱着抵触情绪,留恋和向往资本主义 老路。可以说一部份富裕中农企图走资本主义道路,他们是农村资本主义自发势力的代表力量。这就需要我们 对他们进行坚决的批判和斗争!”说到这里刘仁森将脸转向王有富,说:“王有富同志作为社长,阶级斗争这 根弦绷得不紧,同农村资本主义自发势力斗争不力,所以出现这么多的社员闹退社。这个责任在你身上。前天 是徐土地闹退社,今天就有十几户闹退社,照此下去,刘家桥农业合作社没几天就要散伙了。你说咋办?”
王有富忙说:“开个组长会请你在会上讲一讲。”
刘仁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光讲有屁用,要抓住反面典型开批判会、斗争会,游乡示众。”
王有富问:“抓谁的反面典型?”
刘仁森说:“徐土地还不够典型吗?”
王有富愣了一下立即说:“好,开他的斗争会,游乡示众。”
刘仁森又说:“这闹退社的事你处不处理得了?如果处理不了,我就把人带走,我们处理。”
王有富怕把事情搞大了自己也脸上无光,忙说:“我们自己处理,哪能再麻烦您了?”
刘仁森说:“王有富啊王有富,你就是心肠太软,当干部搞革命工作就得要有钢火,你们刘家桥农业合作社如 果再有人闹退社,我就撤你的职!”
刘仁森一行走后,闹退社的十几个社员作鸟散状默无声息地走了。只有油嘴老五没走,他后悔不己,一个劲地 对王有富说:“是我害了土地哥啊,要斗要游,就斗我游我吧!”
土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带人来闹退社,我也是要去乡里找刘书记。与你无关。”
油嘴老五说:“要斗要游我陪着你。”
王有富说:“土地,这事就怪不上我了。这样吧,不批斗你一下恐怕我也交不了差,闹退社的风刹不住,我这 社长就当不成了。你就在群众大会上作个检讨,我再组织几个人发言批你一下。”
土地说:“我作啥检讨?我咋检讨?我错哪了?退社自由是刘书记亲口说的。”
王有富问:“那你说咋办?”
土地说:“我宁可游乡也不作检讨?”
油嘴老五说:“游乡我作陪!”
王有富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明天游乡。你要真让刘书记带走恐怕要吃皮肉之苦呢!你还不知道吧,外面有 些地方对闹退社的人用牲口拉,麻袋装,皮鞭打。”
土地说:“那不成了国民党了?”
王有富说:“这话你可别乱说!”
第二天,王有富让吴忠礼领着土地去游乡,油嘴老五还真的来作陪了。俩个胸前挂着牌子,牌子上写着“闹退 社分子”。本来该土地敲锣的,油嘴老五从他手里把锣夺过去敲起来了。他们从桂花坪游到游到刘家桥又从刘 家桥游到桂花坪,整整游了一个多时辰。
土地游乡的事桃玉和凤仙是当天晚上知道的。游乡前土地对泥蛋说:“你爹闹退社,刘书记要我游乡,你千万 别回去对你娘你妈说。”
泥蛋问:“啥叫游乡?”
土地说;“就是胸前挂块牌子在村子里走走,让大家别退社。没事的。”
泥蛋问:“没事,咋不能对娘对妈说?”
土地烦了说:“叫你别说就别说,说了看我不把你屁股打肿!”
当天下午放学回家,泥蛋还是把爹游乡的事对桃玉和凤仙说了。土地游乡后,有好些同学骂他是“闹退社分子 崽”,不和他玩了。泥蛋才晓得游乡是丑事,回家后就对风仙和娘说了。凤仙责怪土地不听劝,说:“今后这 一家人还咋做人?”
土地气鼓鼓地说:“我游乡了,咋啦?嫌我丢人你再去找一个!”
凤仙气哭了,说:“我咋找了你这个冤家啊!你是撞上拦墙不回头,没整!”
转眼到了1958年,赶上了******。当上高级合作社社长的王有富对农活一窍不通。这时他想起了土地,他是农 业生产上的行家里手,就紧紧地抓住土地,在桂花坪生产队和蚌壳岭生产组搞农业高产试验田。王有富在蚌壳 岭白水畈搞了20亩早稻试验田,还钉上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白水畈高产试验田”。试验人是王有富。王有 富让土地把主要精力放在试验田上。在“高产试验田”里,土地着重抓住5个环节,即育苗、深耕、密植、田 管、防治病虫害。1958年春夏还算风调雨顺,20亩高产试验田长势喜人,预计亩产可以达到700斤以上。王有 富看了很高兴,在这里开过一次现场会,王有富喜笑颜开,一个劲地站在社长的高度给到会的生产队长作指示 。
1958年风调雨顺,早中稻、红苕、花生、黄豆长势极好。六月初(农历)早稻就开始低头撒籽了,再过半个月 就可以收割了。老百姓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这几天泥蛋老在嘴里唱着这样一首歌:“稻米赶黄豆,黄豆像地 瓜;芝麻赛玉米,玉米有人大……”土地听到后问:“泥蛋,你瞎唱些啥!谁教你的?”泥蛋说:“老师教的 。”土地生气了说:“别唱啦,你再唱,我打你屁股。”泥蛋哭丧着脸说:“我不唱就是了。”
一天晚上,王有富让土地和友智到他家去,说有要事商议。土地宵夜后就约友智一起到王有富家去。王有富特 别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进门他就一人给一包武汉出的一角五一包的“大公鸡”牌纸烟,然后递上小木椅让我们 在堂屋坐下。王有富兴致勃勃地介绍了外面早稻生产的形势,他说:“这次我去麻城参加了一个早稻生产现场 会,人家那早稻亩产你们猜猜多少斤?”
友智说:“800斤?”
土地猜说:“了不起1000斤。”
王有富说:“你们说的是别人的零头还不到。”
土地乍舌了,问:“那是多少?”
王有富拿出一份材料递给我说:“土地,你念给友智听听。”
土地接过材料,标题就把他吓了一跳,上面赫然写着:麻溪河乡建国第一农业社早稻亩产三万六千斤。
友智惊叫起来:“我的天呀!那田不成了粮仓了?有这个农业社吗?”
王有富说:“我还听说广西有个环江县亩产十三万多斤呢!”
友智问:“这是不是在说梦话呀?这叫‘婆娘胯下长****’,打死我也不信。”
王有富说:“我到我们县的星甸农业合作社参观亩产过两吨的田,那稻禾长得密不透风。”
土地问:“2吨是多少斤呀?”
王有富说:“2吨就是4000斤。”
友智不以为然地说:“4000斤就是40担,这也不大可能。”
王有富说:“不过我私下访问了一下当地社员,说他们是把远处几丘田的稻子堆到一丘田里来的,是蒙人的。 ”
土地说:“这世道咋在变?合作社咋搞这种名堂?他们为啥要这么搞?”
王有富说:“图虚荣呗!这不,上面逼下来了,要我们搞高产试验田。刘书记点了我的名,要把我们的试验田 作为山区的高产典型报上去哩!”
土地说:“你是社长,友智是组长,你们报不报跟我有啥关系?”
王有富说:“是你具体在搞呀,当然要与你商量。”
友智问:“咋报?”
王有富说:“刘书记要咱至少报4000斤。我想好了,反正是做假,咱报4500斤。”
友智说:“报假有啥好处?”
王有富说:“咋没好处,哪个乡产量高,哪个乡得红旗,哪乡党委书记、乡长受表扬,奖自行车,还可以提拔 。”
友智说:“你要能提拔,咱就报。咱蚌壳岭能出个乡长、区长也是咱的光荣。到时组里还能沾上你的光哩!”
王有富说:“我要当上乡长、区长,还能让咱蚌壳岭吃亏吗?指头只有往内扣嘛!”他见土地没吭声,又问他 :“土地,你是啥意见?”
土地说:“这叫蒙着眼睛骗鼻孔,骗来骗去骗自己。我不管你们这事,你想咋报就咋报。我是中农,说错了担 待不起。”说完我就走了,王有富喊了我几声,我没应他。
第二天,友智就组织男女社员把正在壮粒的稻禾连兜拔起,堆到一丘有一亩半的稻田里。社员们对这一举动感 到莫名其妙,不知王社长搞啥名堂?问友智这是怎么回事。友智说:“上面咋说咱咋干,吃饭做事,少管闲事 。”
第三天,由乡长升为书记的刘仁森就带了一群人来参观,说这试验田亩产5000斤没问题,卯起来把王有富表扬 了一番。
大约过了半个月,王有富扛回了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当晚他让友智约土,到他家宵夜。土地不肯去,友 智硬要拉他去。桃玉也劝他去,让他别把关系弄僵了。凤仙也说为这事犯不着得罪他,也是上级让他这么搞的 。友智连拉带拖,土地也就去了。
走进王有富家,就见餐桌己经摆好了,还铺上了筷子、调羹和酒盅。王有富和兰花正在火塘边忙着。兰花让他 俩坐。王有富转过身来说:“宵夜马上好。今晚咱仨个长工喝个痛快。”说着就从锣锅里舀了一蓝花大碗腊猪 脚煨干萝卜放到桌上。又从灶台上端下炒肚片、花生米、韭菜炒鸡蛋、麻花炒瓜崽丝。
友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上级奖你自行车了?”
王有富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一边给我们倒酒,一边说:“那也算得上是喜事。可真正的喜事在后头呢!这次 白沙乡在全县夺了高产红旗,刘书记有可能要到区里当区长了,他说他如果走了,就推荐让我去乡里搞副乡长 ,那就是国家干部了。”
友智感到自豪起来了,兴奋地说:“咱蚌壳岭出人了。土地,咱祝贺王社长荣升国家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