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丁玉叶在省城坐火车上北京。从去年5月到现在,为了上访,丁玉叶已经花去了自己3万多元的 积蓄,为了省钱,她不得不精打细算。晚上坐火车,一是节约了时间,二是可节约住宿费。
到北京后,她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地下室,住10元店。10元店里摆了4个床铺,已经住进两个人了,其中 一个是四川的,叫秋兰,也是来告状的。秋兰为村支书占了她的宅基地来京城告状,已经告了五六年了。秋兰 虽是农村人,但也是小学民办教师,不大一会儿,她俩就混熟了。
第二天,丁玉叶将告状信分别送达******、中央政法委、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第三天上午,丁玉叶 找到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审判一庭打听谁是余虹。接待她的是一个叫岩丽的女同志,她说:“余庭长出国了,你 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助你。”
丁玉叶被对方的热情感动了,说:“他的一个老同学托我给他捎了一封信。”
岩丽说:“那你就交给我吧,等他回国后,我就交给他。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半个月之后再来找他。”
丁玉叶见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说:“交给你,我放心。”一边说一边从背包里掏出那封信递给她。这 时,丁玉叶忽然想起,自己来找余虹,是要当面把状子交给他的。于是,她又从挎包里取出一份状子交给岩丽 ,说:“麻烦你将这个一并交给他。”
岩丽爽快地答应了。
下午,丁玉叶来到最高人民法院群众来访接待处。
丁玉叶的申诉状得从这里递交上去,这是正规渠道的入口处。接待大厅里挤满了上访的人,由于天气炎热 ,厅内烟雾缭绕,五味俱全。大厅正中的墙上有个电子大荧屏,通知上访人都是通过大荧屏显示出来的。
丁玉叶在上访登记处登记后,领取了牌号,牌上显示是576号。她看到大荧屏通知显示才到423号,便找了 个位子坐下来休息。
这时,秋兰发现了丁玉叶,跑过来和她打招呼,并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这一段时间,丁玉叶太累了,无论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都付出了很多。她刚坐下来没几分钟,就连着打 了好几个哈欠。
秋兰看着她那个疲倦样儿,说:“玉叶姐,你昨晚没睡好吧?你先睡一下吧,等会儿通知你了,我就叫你 。”
丁玉叶说:“好,那我就眯一会儿吧。”不一会儿,靠在椅子上的丁玉叶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正当她睡 得香甜时,突然间被人惊醒了。
她睁开眼一看,竟是她的同学、碧泉市六中的副校长丁文洁和碧泉市教委的纪检组长马卫和。
她问道:“丁校长,你们到北京来开会吗?”
丁文洁笑了笑说:“我们到北京来出差。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丁玉叶这才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你们抓我来了?”
马卫和说:“我们又不是公安民警,我们是来请你回去的。”
丁玉叶气愤地说:“我不回去。你们有什么权利要我回去?我要告状,告状是一个公民的基本权利。”
丁文洁说:“玉叶,你咋脾气一点儿也没改?你干吗这么犟?你妹夫都想通了,你咋就想不通呢?做人呀 ,就要图个实惠。车祸已经有了一个了结,你还要干啥?”
丁玉叶说:“我要抓真凶。我容不得我们党的纪检部门搞顶包这种事。”
丁文洁说:“马小安开的车,人证物证都有,你吃饱了没事干了吧?”
丁玉叶问:“你们找到我想干啥?”
丁文洁说:“请你和我们一起回去解决问题。”
丁玉叶说:“省、市都解决不了问题,我才到中央来的。”
马卫和说:“丁老师,我们是代表组织来的,希望你听从我们的劝告!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帮你解决,依 靠组织没错吧!”
丁玉叶一边和他们说话,一边拿眼睛瞟周围的人,偶尔还顾盼一下大屏幕。忽然,她发现有一个人始终在 门外踱来踱去,看上去有些眼熟。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好像是市公安局治保科的,有一年他到碧泉中学来过。 她问道:“市公安局也来人了吧?”
丁文洁说:“来了,可他们不是来抓你的,也是来做你的思想工作的。”
丁玉叶说:“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丁文洁说:“你妹夫方昌明也来了。”说到这里,她对着大门口喊:“方昌明!方昌明!”
方昌明闻声从门外走进来了。他一看见丁玉叶,大老远就喊:“大姐,跟我回去吧!”声音听起来有些哀 求。
丁玉叶看见他就心里来气,埋怨道:“你来干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
方昌明急了,说:“是我管你的事,还是你在管我的事?文勇下个月就要去供电公司上班了,纪检委马上 又要补7万元,这就可以了。你要是把我的好事给搅黄了,我会怪你一辈子。你要这么闹,玉环也不会答应你 的。你要不回去,我拉也要把你拉回去。”
丁玉叶说:“方昌明,你威胁我?我知道这个状难得告发,可我不服这口气!他们凭啥要这样糊弄我们? ”
方昌明说:“你这样瞎操心,活得累不累?”
丁玉叶恼火地说:“我懒得跟你扯。”说完,她起身就走,同时,偷偷地拉了一下身边的秋兰。
方昌明急问:“姐,你去哪儿?”
丁玉叶顶上一句:“上女厕所。你也去?!”
方昌明哑口无言。
丁玉叶走进女厕所,机灵的秋兰尾随而入。
丁玉叶说:“秋兰,我恐怕见不上法官了,我把状子交给你,喊到我时,你代我把状子交给法官。拜托你 了。”
秋兰说:“唉,告状都有人跟踪。原来也有人跟踪过我,现在我学滑头了,他们跟踪不了我。听说有人上 访到省到京,要扣当地政府的终合治理分。今后你再进京,得要保守秘密,千万别让人知道。玉叶,你交给我 的事,我会把它当作自己的事来办。你尽管放心吧!”
丁玉叶感激地拥抱了一下秋兰,眼里溢满了湿漉漉的泪水。
丁玉叶从厕所里出来后,发现方昌明在不远处候着她。丁文洁和马卫和坐在近处的椅子上,见她出来也都 迎过来。
丁文洁说:“走吧,和我们一起回去,车子在外面等着呢。”
丁玉叶假装无可奈何地说:“唉,你校长大人都来了,我还能不给你面子?但我是人,有两条腿,你不可 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我吧!”
四个人边说边走出了接待处大门。
到2005年岁末,丁玉叶的上诉依然无果。虽然无果,却也激起了几折波浪,先后有省高院、省检察院、省 纪检委派人到碧泉市来调查,找方昌明和丁玉叶了解情况。碧泉市委办、政法委、****办、纪检委、法院、检 察院、公安局、教育局的有关领导轮番来找丁玉叶,有的是向她了解案件的情况,有的是给她做安抚工作,更 多的则是来找她做劝解工作,弄得她十分疲惫。
后来,丁玉叶听说她写给中央纪检委的告状材料早就从北京转到省纪检委,再从省纪检委转到了碧泉市纪 检委,不免高兴了一阵子。心想,这下肯定能够解决我的问题了。但是,所有的一切仍然如石沉大海。
2006年4月初,全省县域经济工作会议在碧泉市召开。丁玉叶从满街的标语上知道了这个消息,就托熟人 了解到了********、省长、省委副书记兼纪检委书记将参加这个会议,顺便还摸清了开会的时间及会后要参观 的地点和经过的路线。
丁玉叶想,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暗中谋划了两种方案:一是借机闯进********、省长、纪检委书记的 住处去递状子;二是在参观点等候时机递状子。但是第一种方案显然不可行,因为省领导住的地方戒备森严, 一般人是无法进去的。于是,她决定实施第二种方案。因为省领导会后要参观的地方是碧泉绿色农业生态示范 园。该示范园在偏僻的山区,那里认识她的人少。加上她以前一个叫曹桂云的学生在那里任技术总监,可通过 她借机靠近省领导,再瞅准时机把状子递上去。
此时正是四月初,天气乍暖还寒。丁玉叶套着一件带帽的风衣,早早搭车来到了碧泉绿色农业生态示范园 。
丁玉叶找到曹桂云,把车祸案件的始末详细地告诉了她,曹桂云顿觉义愤填膺,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帮丁玉 叶出这口恶气。她让丁玉叶在她办公室里先等着,一旦参观队伍来了就通知她。
大约一个小时后,曹桂云打来电话,说参观的领导马上就要到了,叫她到大门口去见机行事。
丁玉叶背上挎包正准备出门,想了想又折回来,觉得背个挎包目标太大,便把挎包取下来,掏出状子和用 白绸布写的“求见包青天”的标语,分别装进口袋,这才关上门走了。
丁玉叶来到牌坊式门楼的附近,看见那里站了不少人,都是些来打前站的工作人员、警卫人员、乡镇干部 、生态园的领导等,没一个人是她认识的,她暗自庆幸。因为她把递交状子的行动放在参观之后,所以,她就 远远地站在一个不惹眼的墙角处等候。
十几分钟后,十几辆汽车鱼贯而入,有三辆小轿车,七辆豪华型大客车,首尾各有一辆警车。从车牌上看 ,第一辆车大概是镇领导的,第二辆车是县领导的,第三辆车是市领导的。而后面的第一辆豪华大客车肯定是 省领导的,再后面的应该是参加会议的各地领导坐的车了。
丁玉叶从电视上常看到,中央领导人外出视察都是坐中巴车或大巴车,省领导应该也是如此。
第一辆车开动后,车队跟在后面,但两辆警车没有跟着去。丁玉叶两眼目送着车队消失在园林深处。她看 了看周边的环境,见只有一条通车的公路进出,呆会儿车队还会从这条路返回的。她心中暗想:我何不避开门 口的那些人,从侧面抄小路过去拦车告状呢?于是,她绕道走过去,藏在靠公路边最近的一棵橘子树后面,等 待车队转回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丁玉叶听到了车队由远及近的声音,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拿着标语的两只手不停地 颤抖着。她感到有些惧怕,不知道这次行动能否成功。
第一辆小车出现了,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紧接着,车队近了,更近了,第一辆小车过去了,第二辆小车 又过去了!丁玉叶心中暗叫:再不出手,更待何时?她猛地冲上公路,拦住第一辆大巴客车,跪在地上,双手 扯开写有“求见包青天”的标语条幅。
大巴车停下了,后面的几辆车也跟着停下了,几个人冲了过来,蛮横地拉扯着丁玉叶。丁玉叶大声呼喊: “我要见青天啊!青天在哪儿?……”
大巴车里的********王光荣看到了窗外的这一切,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省长庞良贵拉住他,说:“青天 牛慧琳在此,让她去吧!”
王光荣说:“还是让我去见见世面,这个世面我还没见过呢!”说完就走下车去。庞良贵和牛慧琳也跟随 着下了车。
王光荣对拉扯丁玉叶的人说:“放手吧!”
丁玉叶扭过头一看,认出是********王光荣,忙跪下磕头。
王光荣扶起她说:“你有何冤屈?请讲。”
丁玉叶说:“我就是告省纪检委干部撞死我大妹和外甥女,让人顶包,逃脱法律制裁这个状的。”说完, 她从内衣口袋里掏出那份材料递给王光荣。
王光荣看后大吃一惊,说:“还有这种事?”回过头问牛慧琳:“你知道这事吗?”
牛慧琳一脸茫然,摇摇头说:“不知道。”
丁玉叶说:“具体情况我都写在状子上了。我告了三年,中央、省、市我跑了无数次,就是告不了。我知 道我拦您的车犯了妨碍公务罪,可我也是走投无路,仿效古人,请您原谅。”
王光荣对牛慧琳说:“你亲自过问此事,查实后,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牛慧琳郑重地点了点头。
王光荣又对丁玉叶说:“你放心回去吧,事情办好后,我们会及时告诉你的。”说完,他和丁玉叶握手告 别。接着,庞良贵、牛慧琳也分别和她握手。牛慧琳说:“对不起你了,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事,我这当纪检委 书记的失职啊!”
丁玉叶说:“这不能怪您,是下属瞒了您。”
牛慧琳说:“我们的工作作风还存在很多问题啊,让你受委屈了。”
三位领导上车了,车队缓缓离开绿色农业生态示范园。丁玉叶挥泪和他们告别。
待车队走后,丁玉叶激动得在橘园里大哭了一场。
一个月后,碧泉市人民法院开庭审理韩志祥重大车祸案。
两个月后,丁玉叶收到判决书,称被告人韩志祥犯交通肇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三个月后,传来了省纪检委和市纪检委七名干部被处分的消息。市纪检委书记杨洁净受到党内记过处分, 王亚天免去了市纪检委副书记兼监察局局长职务,马小安也受到留党察看处分。
最后,杨洁净还亲自登门慰问了丁玉叶,说他受省委副书记兼省纪检委书记牛慧琳委托,向她表示道歉。还告 诉她,原来市纪检委和方昌明达成的一切协议照样有效,让他们安心工作,照顾好老人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