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确实不是老五。
幻化之术耳。
这幻术学自噬嗑【噬(shì)嗑(hē),原义为上下颚咬合,象征雷电交击,明其刑法,正其法令】山神,噬嗑山神自称是北荒泰泽中的山神,神通广大,惯能呼风唤雪。噬嗑山神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它,延续了它的生命,并教给它幻化之术、操纵冰雪的咒语,掌控恶兽的方法等等……。
之前它没有名字,噬嗑山神为它取名叫‘涣’。
‘涣’曾经幼小时候的记忆,只是随着族群不断的迁徙,离开食物充沛的栖息地,离开广袤繁盛的丛林,离开泉水潺潺的水源地,辛苦跋涉。听族中的长辈说,因为一种叫做‘人’的动物占去它们的地方,而它们族群斗不过‘人’,‘人’的皮毛【皮甲】更加的厚实,爪牙【石制或青铜武器】更加的尖利,会喷火【火把】,所以它们的族群只能向更寒冷,更荒凉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迁徙。
天生万物,各得其所。
为了生命的延续,猎杀另一种生命作为食物,是自然延续的法则。
但是等‘涣’长的稍微强壮些的时候,它表现出和族群中大多数同类不同的地方,比如它会花大量时间在积雪覆盖的冻土层下,寻找草籽或者植物的根茎来果腹,它的同类是不吃这些东西的。当然,‘涣’为了活下去,也会去猎杀,不过它仅仅猎杀那些老弱将死的动物,甚至有些时候,‘涣’还食用腐尸。在它的同类看来,这样做不过是缺乏猎杀的力量和勇气。只有‘涣’自己知道,它是不愿伤害那些旺盛的生命,即使那生命可以作为食物。
但是‘人’这种动物好像不在乎其他族群的生命,他们成群结队的在草原上、山林中、雪地里搜捕那些据说有危险的各种动物,不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新生的或者垂死的,‘人’驾驭马匹,放出尖利的刺【弓矢】,挥舞尖锐的爪牙【石制或青铜武器】,将所有的野兽屠戮一空,但并不完全为了食用,任其暴尸旷野,腐烂消融。甚至有时候,‘涣’也曾看到‘人’使用这些刺和爪牙来相互残杀,用火焚烧彼此的巢穴【营帐】……。杀死后也不是为了食用,仅仅是为了杀戮而杀戮。这些都让‘涣’感到愤怒和迷惑。
随着‘涣’族群的迁徙,可以食用的东西愈来愈少,毕竟寒冷荒凉的地方没什么生命。草籽,根茎愈来愈稀少,腐尸也很难找到,最不缺的就是冰雪。那些食物充沛的地方基本都被‘人’占了去,‘人’会构筑坚固的巢穴【城池】,在四周吐出火来保护,那些能飞的很远的尖刺【弓矢】,都能带给所有野兽致命的伤害。
‘涣’的族群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不断减少,一部分死于饥饿,一部分死于‘人’手。一年复一年,终于使它的族群灭绝殆尽,最后仅剩‘涣’一个,趴在寒冷冰原的一处洞穴里奄奄一息,当时‘涣’在想:如果让它会使用那些会飞的尖刺,让它拥有熊熊的火焰,它将猎杀遇到的每一个‘人’,并吃掉他们……。
‘涣’的意识渐渐模糊,在最后的恍惚间,它听到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披覆着厚厚的玄色皮毛的噬嗑山神出现了,硕大的利爪将它从洞穴中掏出,带到一处相对温暖的沼泽,丢给它食物,延续了它的生命,训练它,鞭挞它,给它名字,教给‘涣’幻化形体的能力,操纵冰雪的咒语,掌控恶兽的方法……,五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涣’终于变的强大。噬嗑山神的目的只有一个,役使‘涣’去聚集荒原恶兽,猎杀一些‘人’,一些厉害的‘人’。
的确,‘人’这种动物非常强大,他们只需要修习短短十几年,就会成为拥有高超武艺并会使用符咒的强者。‘涣’出发不久,就有‘人’开始追踪‘涣’聚集的恶兽的踪迹,从大咸山一路跟到边水河。
‘小过’是黑山君训练役使的另一种动物,个头不大,动作灵巧,善于伏击。
‘小过’和‘涣’一起带着几只‘窫寙’在边水河畔潜伏了两夜一天,终于在追踪他们的‘人’来的那个夜晚,利用边水河中的冰盖将他们一个个冻死。
它们只留下一个‘人’的性命。因为‘涣’一直想要一个活着的‘人’进行幻化【幻化术需要活着但无意识的本体才能实施】,它选择了这个‘人’,并且认为不会有危险,可惜意外发生了,它没料到这个‘人’的意志非常顽强,强行破除了‘涣’的咒语,击杀了‘小过’,最终,虽然‘涣’还是击溃了这个人的意识,得到了幻化体。但是,也让‘涣’知道,‘人’的强大不仅仅是在武器方面,‘人’的精神力量也很强大。
深冬,在北方黑帝五灵玄老天君掌管的的这片大地上,凛冽的西北风几乎要吹裂少咸山。
远眺少咸山通体青碧,即使在冬季,也不同于这一带其他山川的颜色,可是你不要以为山上林木茂盛,郁郁青青,相反,少咸山上无一草一木,全是怪石深水,凶洞险滩。山间怪石颜色惨绿,深水青黑无光,只见恶兽横行,到处白骨累累。敦水从山上流下,河水黑暗并散发出恶臭,水中只有一种鱼:魳鱼【魳(zā)鱼,传说中的一种鱼】,通身剧毒,食之无救。
那时,在边水河畔失了‘小过’的‘涣’带着幻化体和几只‘窫寙’匆匆而回,一进少咸山就感觉不同于往昔。身旁的‘窫寙’也表现的惶恐不安,仿佛受到什么威胁。平日里凶狠强横的恶兽忽然变成了惊恐的小猫,连敦水里的魳鱼都惶惶的沉在水底,看来少咸山确实来了可怕的东西。
‘涣’快速赶到自己平日栖身的洞内,毫无所见。又绕过山顶,来到一处落石堆积形成的山谷,果然,他看到了高出自己一倍还多、头骨低平、眉骨突出、有着尖利巨齿、全身披满长长的深色毛发、粗壮的前臂杵在地面上的‘革’。身后立着两只四角人目的怪牛。
“竟然带来了‘诸怀’【诸怀,古代神话中的怪兽,状如牛而四角】”,‘涣’暗暗想道:“怪不得连‘窫寙’也变的畏首畏尾。”
‘困’与‘革’是目前‘涣’所知道的,噬嗑山神手下最强的两位,外形有些像超大猿猴,不过更加凶猛强壮,可以控制像‘诸怀’和‘狕’【狕(yǎo),远古时状似豹的猛兽】这种凶兽。除了不会使用幻化之术外,其破坏力巨大,据说可以抛飞巨象,撕裂长蛇。
“你来干什么?”‘涣’带着敌意问道,毕竟少咸山一直是它的地盘。
‘革’咔咔的笑道:“别紧张,别紧张,噬嗑山神派我来的,听说‘小过’死啦,现在‘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可是噬嗑山神说我们中有些、嗯——远远赶不上先前的……唔……三百年前……哼!没用的家伙是越来越多……咔咔——我不是说你嗬,‘小过’那家伙居然被‘人’击杀?啧啧啧,说起来真丢脸……。”
“够了!”‘涣’吼道。
两只‘诸怀’立刻发出威胁的叫声,向前耸动四只尖角。‘革’晃了晃脑袋,斜眼看了看‘涣’,说道:“不要以为噬嗑山神顾惜你,就敢对我大吼大叫,今天不予你计较,可是你要记住,要是惹毛了我,哼哼!”
‘革’根本看不起‘涣’这种更接近‘人’的物种,鄙视他的直立行走?真难看,还学习幻化成人的术法,真是可笑,人那瘦弱的身板,折断它就像折断一根树枝般容易。
当‘革’在嘲笑‘涣’的时候,少咸山脚下,骊捷军正分成两组,在山前山后两处有条不紊的扎营,准备明天前后合击,将少咸山上的恶兽剿灭干净。他们追踪了几个月,从一路发现的痕迹看,少咸山上至少有二十只以上的恶兽。
两个扎营的甲士边干边聊,一人说道:“唉我说,今早听有人讲,又发现几处新的恶兽爪痕和粪便,估摸也是往少咸山上去了。”另一个答道:“我也听说了,不知这山上有什么好,怎么都往这山跑?以前要么是一只恶兽行凶,最多三五只一窝,这好家伙山上起码有几十只呢。”那人又道:“不怕不怕,多了最好,一次宰绝,就不要总在外面跑不是?”另一人笑道:“你是想小萱了吧,呵呵,这次回去是纳吉还是纳征呀?”“去去——,别这么大声。”……,两人嬉笑着忙去了。
明日的少咸山,并没有让他们觉得危险,他们都是经常绞杀恶兽的好手,虽然这次,恶兽的数量多些,据说更凶猛些,也无妨嘛。毕竟他们是北冥氏的骊捷军,锋利的戈和矛,趁手的短刀,加上日行千里的快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像往常一样磨砺好武器,整理完马鞍,等待着明日上山。
眼看着天色渐暗,就要入夜,山前的营帐里钻出一个人,对帐前忙碌的一队甲士大声喊道:“叔全!叔全!”
一个矮小敦实的甲士乐颠颠跑过来:“哎哎哎,别叫了,老大,别叫了。”
帐前之人拍拍叔全的肩膀,笑笑说道:“今早在山外又发现一些恶兽的踪迹,和之前的不大相同。你今晚劳累劳累,带四个人,骑马围着少咸山周边查探查探,看是不是还有其他恶兽。明日在山后的敦水之畔见,防止有脱逃的恶兽,这次一定要宰杀干净。”
叔全挠挠后脑勺,仰脸问道:“老大,听你这安排,是不让俺参加明天的捕杀不是?你从什么时候嫌弃俺的?”
“去,胡诌什么,我一向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办。”帐前人对叔全呼喝道。
“俺怎么觉的不像,”叔全撇着嘴说:“定是这次出来的时候,俺娘又找你抹泪不是?一路上竟派俺干些不当紧的事,下次俺不跟你了,去找三哥他们……”叔全还在嘟嘟囔囔,屁股上早被踹了一脚,只得不情愿去了。
帐前人望着叔全他们的影子发了会呆,心里叹了口气:‘伯全、仲全都战死了,你家只留下你和季鲜,却都不在老母膝下,下次要告诉阿父,留他们兄弟一个在家的好。”
到了深夜,如刮骨刀般的寒风莫名的停止了,整个天地间像是完全被冰冻住了,连雪也没有一片。
骊捷军中的几十匹骏马,身上披着厚厚的草毡,挨挨挤挤的站在一片遮风的粗布帷幕中,偶尔有一两匹打个响鼻,或是弹动下后蹄。最外围的一匹骏马也想挪动下四蹄,却发现四蹄被冻在地上不能移动,它不安的甩动脖子上的鬃毛,喷着响鼻,想要警告它的同伴。
但是已来不及了,地上的雪变成了冰凌,冰化成了冻刺,将一匹匹骏马钉在原地。冰霜冻气沿着四肢侵入体内,冻结了血液的流动,冻结了脏器的颤动。
很快,营地里一些在地上熟睡的甲士也在无声无息中冻死。对于另一些感到危险而醒来的甲士,面对的是‘诸怀’和‘窫寙’的尖角。
‘革’得意的看了一眼‘涣’,像是炫耀自己的厉害,然后蹲身一纵,闯入了‘人’的营地……
这一夜,‘涣’见识了‘革’的狂暴。人在‘革’的面前就像狡兔之于恶狼,‘革’可以轻易的撕裂人的四肢,洞穿人的胸腹,人的爪牙【戈和矛】根本穿不透‘革’的厚毛,一般的火焰也烧不破‘革’的外皮。唯一给‘革’造成伤害的,只有那两个领头的人。他们用短刀割伤‘革’的肋下,断去了‘革’的一只后脚。但当他们看到幻化成‘老五’的‘涣’时,明显的楞了下来。而‘革’利用这个机会杀掉了他们。
‘革’带来的八只‘诸怀’比‘窫寙’还要凶猛,‘诸怀’虽然没有在夜色中穿梭的能力,但是力量更大,四只利角更长。而且对于失去快马的甲士来讲,两条腿的速度自然是比不过四条腿。这些恶兽横冲直撞,将人冲撞起来,用头上的尖角挑杀。有些武艺高超的甲士,能够闪躲恶兽,并伺机将它们刺伤,但是‘诸怀’皮糙肉厚,再锋利的戈和矛,也不过只能刺入三两寸,造不成大的伤害,反而使这些恶兽凶性大发,更加疯狂。加上‘革’的暴虐,天快亮的时候,山前山后两处营地里所有的人,都被屠杀殆尽。
周天子静二十七年,仲冬月,北冥氏当时的族长:北冥宗,在呈给周天子的简书上,沉痛的描述了他失去天子赐马和两个儿子的事情,称之为‘少咸之殇’。只是当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三个月后,这样的悲剧会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