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狄,因其俗尚赤衣而得名,是当时北狄部落中人数最多的一支,留吁就是赤狄其中一个部落,派出的战士由突力率领。在窳浑寨外,先是遇上了北冥兄弟俩,又碰上金天氓,差一点就回不来了。突力咽不下这口气,当时大槐氏的人明明在一旁,却丝毫没有出手相助,当初可是各部落说好了,一起掳掠周人的村寨。所以,回来后,突力就一直游说赤狄的其他部落,联手惩罚下大槐氏。
而且,大槐氏一直守着通天谷,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宝藏。
那个为首的大鸟人,看着就来气,长的比长狄部落的人还高,吃什么长大的?
突力觉的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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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槐大踏着隆隆的脚步声,跑到大首领的土洞前,嗡嗡的回报情况:“大首领,孩儿们发现十几个不相干的外人,这几天一直在周围窥探咱们山谷中的禁地。”
地上的鹿皮波荡开,大首领从中抬起头来,头上的鹿角早已摘下,露出稀疏的白发,没戴面具,干枯的脸皮如枯树一般干瘪,眼窝深陷,眉毛几乎没有,颧骨明显,尖削的下巴上,只剩七八根胡须像鹿角一样枝杈着。
“啊?!”槐大有些吃惊,这短短几日,大首领怎么变成干尸一般模样?
“大首领,您?您这是怎么啦?”
“天书晦涩,耗神伤身啊。”大首领憔悴的仅剩人形,声音空乏无力,好像从深井传出,动作绵软迟缓,犹如大病初愈,抬手揉揉眼眶,长长叹出一口气:“槐大啊,你刚才说什么?”
“有人窥探咱们山谷中的禁地。”
“哼!不自量力的低等部落,”大首领站起身来,收拾好身上的鹿皮袍,从旁边的土台上拿来铜面具戴上,又从洞壁上取下一对鹿角套在头上,对槐大说道,“走吧,随我去山谷中一趟。”
槐大有些错愕,不相信的指指自己,问道:“大首领,您是说我可以进……禁地吗?”
“来吧,”大首领弯腰弓背的边走边说,“其实山谷中不是禁地,乃是我们强大鬼方国的圣地,我们所有祖先的魂灵都经此去往安宁的天国,成为仙人,以继续保佑我们的族人。”
“天国?”槐大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看天上飘荡的云彩,可那里不像有土洞的样子。
“看着脚下,槐大,跟着我走,不要踩到其他地方,要记下你走过的路。”大首领打断了槐大继续研究天上云彩的念头。
于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大首领的身后,往往是大首领走了十几步后,槐大跨前一步,然后老老实实的等着大首领继续走十几步,再跨前一步……。
通天谷,是继北海、泰泽之后的北境三大禁地之一,前两者是因为传说中是神灵休憩的地方而禁入,通天谷则是据说谷中深处可通太玄而闻名,太玄者,无边无际,无岸无涯。数千年来不知失踪了多少活物,直到被鬼方国立为禁地,延续至今。
此刻,槐大兴奋的搓着两只大手,一步一挪的跟在驼背的大首领身后,心中充满了兴奋、惶恐、担忧等一系列混合的紧张情绪,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大首领喃喃的低语。
“……你要尽力保证族中所有死去的人,都能完整的送入山谷的深处……,学会吟唱沟通祖先的歌谣……,教会孩儿们征战的舞蹈……,给他们希望,给他们食物,给他们温暖……,……我死之后,你就是新的大首领啦……。”
槐大像是突然被噎着一样失去刚才的情绪,变成瞪大双眼,掐着脖子,鼻孔里喷出浓重的气雾,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什么?!大首领?我?”声音大的惊飞了方圆五里地的禽鸟。
大首领仰头看看槐大,不满意的说道:“你刚才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当、当然……在听,大首领,可是、可是……您刚才说您要那个、那个……死去……,我、我吓了一跳。”槐大用力吞咽口水,终于摆脱噎塞的感觉。
大首领低头继续前行,边走边说:“这是正常的事情,没必要惊讶,我们不可能一直活在这个世上,到一定时候,要到另一个世界去追寻祖先。”
“可是……我、我怎么能成为大……大首领?我……。”槐大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槐大,放心吧,我死的时候,会把知识、智慧、经验、希望和天书一起传给你的,大槐氏一直是这么传承的,当然还有象征大首领权威的……,”大首领忽然停了下来,仰头看看槐大近三丈高的庞大身躯,觉得不论是身上的鹿皮袍还是脸上的铜面具,包括头上的鹿角,都不可能传给槐大的,只好叹口气说道,“大首领并不需要多么神秘,重要的是能够保护大槐氏的子民,给他们希望,给他们温暖,这就够啦。”
之后的路上,两人都保持了沉默,沿着蜿蜒向下的山路,一层,一层,又一层的向更下方走着。
直到来在山谷的深处,这里几乎是通天谷的底部,迎面是一处广大的山洞,只洞口就有三四丈宽,像槐大这样的高度,完全可以不必弯腰缩手,也能够轻松走入。
点上松脂火把,槐大看到洞中更是宽广,黝黑的洞顶像夜空一样覆盖,不知道有多高,洞内全是大块和小块的砾石,铺满洞中,地面较为平整,而且没有如其他山洞那样有潮湿的感觉,反而显得十分干燥。只洞口的大厅,就可以容纳上百人。
跟着大首领走向山洞深处,洞外的光线变得黯淡,仅靠着一支火把,堪堪能照亮身边不到一丈的距离,剩下的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两人踩在砾石上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
“数着你的心跳,槐大,”大首领低声开口,“数一千下后就能到了,但是如果你不数的话,会永远走在这无边的黑暗里。”
一千下心跳,本来在这种环境下,心跳应该很快才对,可是槐大觉得像是过了一年才数完一千下心跳,然后,他看见一块少见的灰色巨石在眼前拔地而起,斜斜伸向洞顶,外形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掌,仿佛在保护什么,或者在拒绝什么?
借着火把的光亮,槐大发现巨石表面干净的不像话,不但没有任何植物附着的痕迹,连土粒,不,连灰尘都没有,像是刚被擦拭过一样,浮罩着一层极淡极淡的水雾。巨石之后,有一潭静水,形状似夜晚的弯月,面积不是很大,三五丈见方,清澈的水面波澜不惊,泛着微弱的蓝光,时不时有细微的星光从看不见底的深处盘旋出来,漂浮上来,又像泡沫一样崩裂、消失。
大首领径直来到水潭,面向巨石,单膝跪下,双手交握,将头低下开始喃喃的祷告。
槐大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祷告,只得慌忙将手中的松脂火把放到一旁,单膝跪地,依样双手交握,手肘撑在膝盖上,拳头抵住下巴,脑中在想:‘难道这巨石、这潭水就是可以追随祖先的去处?’
大首领又开始发出有韵律,有节奏,类似吟唱的长声。槐大悄悄抬眼看了一下,竟然发现灰色的巨石随着大首领的吟唱,缓慢的绽放着微弱的蓝光,逐渐和潭水连为一体。
‘好神奇啊,’明明见惯了大首领神秘把戏的槐大还是禁不住赞叹起来,‘大首领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让石头开始发光……。’
潭水里细微的星光变的清晰,从深处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冒出来,很快就把潭水映的光亮,照的四周白茫茫一片,刺目的星光使槐大禁不住闭上眼睛。
终于,刺目的星光慢慢黯淡下去,大首领的吟唱也渐渐沉寂,槐大再睁开眼睛时,看到波澜不惊的潭水中间,漂浮着一片浮槎【浮(fú)槎(chá),传说中来往于瀚海和天河之间的木筏】,不大,仅能容一人大小,慢慢的荡向大首领面前。
大首领明显非常疲惫,直接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并示意槐大把潭水中的浮槎拉上来。
这对近三丈高的槐大来说,就如小儿捉鳖,轻而易举。待把浮槎放在大首领身旁,大首领才喘匀了气,对槐大说道:“喏,我死之后,就把我放在这片浮槎上面,送入潭水吟唱即可。”
“啊?”槐大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只听大首领接着说道:“能够追随祖先是我的荣耀,槐大啊,你要保护通天谷,保护好我们的圣地,保护好我们的族人,有朝一日能够重现强大的鬼方故国!祖先和我会在天国保佑你的。”
说完之后,大首领拍拍身旁的土地,让槐大盘腿坐下,大首领将驼背抵在槐大的膝盖处,长长呼了一口气,“我的时日不多了,最后的时间,我会尽量破解天书的奥妙,全部传递给你。你是大槐氏最健壮的孩子,吃的最多,你的阿爹阿姆在战斗中死去,是我亲手将他们送往天国,喏,就是这里,躺在浮槎上,据说要漂十个月才能到达天国,当然,他们一定是到达了那里,才保佑你顺利长大。你六岁的时候,就长的和我一样高了,呵呵,不过那时我还没有驼背,你每天都哭着喊饿,吃光了我所有的存粮,呵呵,养大你可真不容易,我那时每天都饿着肚子,把所有吃的都给了你,呵呵,不过你现在是大槐氏最勇猛的战士啦,而且还是下一代的大首领……。”大首领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的细不可闻。
槐大赫然一惊,急忙俯身查看,原来大首领只是疲惫的睡着了。
长吁了一口气,槐大并没有挪动身体,他怕打扰大首领的清梦。一旁的松脂火把燃烧到了尽头,跳动的火焰不断剥离,最终只剩下点点红红的灰烬。山洞中复归向黑暗,只有潭水泛着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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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谷外某处,突力焦躁的往来徘徊,他在等潜入山谷中的十几个精干战士,可是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五个时辰了,还是一个未见。
‘没理由啊,这十几个都是部落里身强力壮的好手,惯能翻山渡水,岂能被这小小山谷难住?’突力已经约好了东山皋落氏今夜一起动手,待探明道路,先抢宝藏,再杀掉大槐氏的男女老幼,尤其是那个个头最大的鸟人。突力恨恨的想罢,又稍微有些忐忑,‘这通天谷有些邪门,传说通着……什么、什么……太什么的,几百年前是鬼方国的禁地……,禁地是什么?’突力挥舞下强壮的两臂,晃晃油光光的脑袋,把让他头疼的问题甩出去,思考从来不是突力的擅长,他擅长的是捕猎野兽和杀人。
‘禁地一定是因为有宝藏才成为禁地,对!一定是这样!’突力顿时感觉好多了,一旦困扰的问题变成肯定,就像燥热的风沙天气里,喝到一桶冰凉的井水,浑身舒坦。
‘今夜动手!’他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派出的十几个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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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谷内某处,一名身着赤衣的北狄男子趴在地上,大半个身体陷在充满了水和盐的黏土中,他已经在这里趴了快十个时辰了,无论他怎样挣扎,这些湿滑的黏土,还是在一点一点的吞噬他的身体,他已经看到两个同伴被活生生的完全吞进去了。
起初陷进去的时候,他们并不在意,以为仅仅是个水坑或空洞,相互拉扯着想要离开,却加速的越陷越深,越是挣扎越是快速陷入,一名同伴根本没来的及喊救命,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身旁,当其他两人想要喊叫的时候,充满水和盐的黏土已经紧紧的攥住他们的胸腔,使他们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睁睁的看着又一个同伴空张着嘴巴,眼睛里全是绝望的神情,被充满水和盐的黏土一点点淹没,缓慢而清晰的展示了死亡的过程。这使他谨慎的放弃了多余的动作,伸开双臂,尽量安静的趴下身子,想要自救,但一点作用也没有,还是被好像怪物一般的黏土,异常缓慢的、一点一点的,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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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不好了!”妘昌慌里慌张的闯进北冥河的帐中,惊的断手断脚的族长一跤跌倒。
妘昌急忙扶起族长,焦急的说:“不好了!族长,阿皎和赢娃昨夜跑掉了,三嫂带着那个……”妘昌忽然咽了口唾沫,硬生生把‘长的可好看’几个字咽下肚去,“三嫂带着那个狄女今早也跑掉了。”
“跑掉了?”北冥河听的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跑掉?”
“白罴,是白罴,追那两头白罴去了。”妘昌才说出事情的关键。
“哦!”北冥河埋怨的看了一眼妘昌,“阿皎和赢娃昨晚去找走失的白罴,三嫂和狄女今早发现后去找阿皎和赢娃。”
“是的啊,我就是这么说的呀。”妘昌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北冥河没去计较,吩咐道:“带四个甲士去,务必要把三嫂和阿皎她们平平安安的接回来。”
“好勒!”妘昌像来时一样慌忙,扭头就跑。
“等一下,”北冥河急忙喊道,妘昌像陀螺一样脚后跟转圈,回过头来。
“骑快马去。”
“是咧!”妘昌脚跟再转,真是个灵活的胖子。
“还有,”北冥河在帐中又喊。
幸亏妘昌是个灵活的胖子,胖胖的身子都带起了旋风。
“组织五十名甲士出去寻那两头白罴,不能让阿皎和三嫂担心。”北冥河在心中想的是,不能让三哥和四哥担心,白罴可是四哥的宝贝,一定要找回来。
没有听到妘昌回答,北冥河用藤杖撩开帐帘,正巧看到妘昌探头进来,
“你干什么?”北冥河疑惑的问道。
“族长,还有什么吩咐,能不能一次说完?”
“还不快去!!”只见一根藤杖破风而出,追着妘昌的屁股电射而至……。
好在妘昌是个灵活的胖子,带起的旋风卷开帐帘,让北冥河看到,他的藤杖并没有打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