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是我的首席护卫,也是帝国的侍卫长。
虽然不能说自我出生起他就在我身边,但可以说,从我成为名副其实的血族公主的那一天起,他就跟在我身边了。那时候的我还小,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差不多十岁左右。而他也比我大不了多少,还是个还没举行成年仪式的少年,只是不爱说话,血色的眸子里一向冰冷得冻人。
刚开始血族并不强盛,很大原因是刚经历完所谓的“涅槃之劫”,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分支,元气大伤。那段时间老哥一直很忙,忙着恢复血族的元气,忙着制定将来的计划,忙着巩固自己的地位,连我一个亲的不能再亲的亲妹妹一个月都见不着几回。那个时候我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宠和宠姬,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公主宫殿和一个冷冰冰的希尔。
希尔说他为了帝国的复兴而生,也会为了帝国的未来而死。保护我只是保护帝国的第一步。
我那时候是信的,因为他都能为了我这个并不熟悉的新公主付出一切,当然也能为了自己的国家付出一切。他会用生命保护我,但在关键时刻,也一定会牺牲我来成全帝国的繁荣。
那时候血族还不强大,而我又是老哥唯一的弱点,一个月至少要接待三个刺客。
在他第十三次为了保护我而被刺客打成重伤的时候,是他的生日。我为他举行了一个不很华丽却非常用心的成年礼,亲手为他戴上象征荣誉的骑士勋章。
我记得,他当初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臣希尔,提前祝三十七年零一百二十五天后的公主殿下,成年快乐,幸福安康。”
我站在那片火海的边缘,面无表情地看着无数的船只在里面崩塌,沉没。头顶上传来震耳欲聋的轰炸声,陌生的战机跳跃在这片火海的上空,向下进行着轰炸。我眯着眼观察了一下,没认出来这是哪个阵营的战舰。似乎有人影在火海中穿行,脚步不急不缓,很快被疯长的火焰所吞没。
这根本不是什么恐怖袭击。
这是挑衅。
是针对我的一场单方面的宣战。
我迈步走进火海,火苗就像有生命一样疯狂地增长升腾,缠上我的双腿,扭动着去拉扯我的手臂。我垂下眸子打量着它,然后伸手去用我白色的火焰触碰它们。
本源灵火出,万火退散。
我小小地清了个场,向飞船赤脚走去,鲜红耀眼的火焰为我让出了属于纯白的前方。
个人终端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德尔迦的通话请求。
“殿下,臣听说飞船被袭击了,您千万不要冲动,不要过去,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您不能以身犯险......”他的声音很是焦急,像是笃定了我一定会冲动到亲自去的地步。
“德尔迦。”
我的声音被风吹散在空中。
“来不及了。”
我徒手拆开了属于血族的宇宙飞船的舱门,它被温度灼烧得死死卡在船体上。迎面撞上一股炙热的火浪,直接把我的个人终端融了进去。我给自己加了个防护罩,在一片熊熊的火海和飞船残骸中寻找去主控室的道路。
希尔他肯定拿到血液样本了,为了送走它一定得去主控室。
我一步步地向里走,里面温度高的实在是有些吓人,我几乎怀疑要是普通人直接就融化在里面了。希尔能撑多久呢?
随着船体一阵剧烈的晃动,我的手放在了主控室的门上,压低重心以稳住自己的身体。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我被那股力量带得向前踉跄了几步,险些跪倒在地,防护罩因为直面攻击剧烈地抖动了一阵,差点垮掉。即使是像我一样强大的血族,死于这样一场没命的轰炸也是合理的吧。
我猛地打开门,以火焰都来不及蔓延的速度把门在我身后拍上。
出乎意料地,里面的温度只是微微比正常温度高了一点,还在适宜范围内。
我似笑非笑地对上了一双怔愣的血色眸子,观察了一下对方现在的状态。
好消息是,希尔还活着。
坏消息是,他活不了多久了。
即使我带他出去,也没有任何必要了。
原来来不及是这个意思。
我来不及让他活下去,但来得及送他最后一程。
我走到角落,居高临下看着无力地靠在墙角的那人。他原本俊朗的面庞上被弹片划得鲜血淋漓,活像是被女鬼用九阴白骨爪挠过,几乎看不出原来那白皙的模样。他一只手捂住鲜血横流的腹部,那刺眼的红色在地上几乎汇成了一条小河。他可能是直面了炸弹的气波,衣衫褴褛,一条腿被压断,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对于任何一个种族来说,这都是致命伤。
“整挺惨啊,希尔。”
我突然望着他笑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透露出来一丝不可置信,似是不敢相信还能见到我,又似是不敢相信我这么勇敢,说来就来。他似是想上前来触碰我,但身体只允许他留在原地,只是睁着那双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嗓音沙哑。“殿下......”
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冲他露出笑容:“你的信仰呢?安全送走了吗?”
答案是肯定的,那些血液正躺在逃生舱里准备离开飞船。
他能送走了实验样本,但实在送不走奄奄一息的自己。只能一边消耗剩余的能源制冷,一边迎接光荣的死亡。
“殿下,您快走,这里马上就会被轰炸,就算是您,也抗不过去的......”他焦急地催促我,我平静回望他。不知怎地,突然很想揍他一顿。
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我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那声音就算以爆炸声为背景也显得分外清脆。
在那一刻,我不知哪里来的泪水夺眶而出。
“现在知道担心我了?”即使泪流满面,我也不想失了气势,冷冰冰地道,“刚才你告诉我要壮烈牺牲的时候,我也是这种心情,现在不过让你体验一把,你觉得舒服吗?很好玩吧?”
他被我打得偏过头去,脏兮兮的银发遮住了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
“你只知道那东西对帝国很重要,从来不会去想你对我也很重要。你告诉我,你死了谁来给我做早饭?谁来带我去到处惹是生非?谁会像你一样了解我?什么帝国未来,什么血族命运我统统都不关心,我只想跟你们这些在我身边的人一起活下去而已啊!”
我的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而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哀伤,只是无底的委屈:“我想和你们一起活下去,这有错吗?”
他的身体颤了颤,手指按得更加用力。
“我不会走的。”我硬邦邦地继续,“就像我劝不住你送死一样,你也劝不走我。”
我转身在逃生舱的控制面板上输入了取消程序的命令。
希尔看清了我在干什么,愕然地和我对视:“殿下,您在做什么?!您这是......”他挣扎着想过来阻止我,被我按着肩头狠狠地撞回了墙上,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了,只是恶狠狠地望着他,嘴边却挂着一抹讽刺般的微笑。
“你不是想为了这个鬼东西而死吗?”我打开了逃生舱,里面摆着五瓶殷红的血液。我取出其中一瓶,转身在他震惊而无力反抗的目光下,用尽全力把它摔向地面。
四分五裂。
爆炸的频率愈来愈高,控制室的温度也逐渐上升,恐怕很快这里就会被火光吞噬。
我半跪在地上和他平视,一管一管地砸着那重要的实验样本,整个过程慢条斯理。
而沉默。
他没有再看我。
直到我拿起最后一管,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他毫无反应的身体,讽刺道:“希尔,你现在怎么想?我告诉你,你恨我也好,想杀了我也罢,我本来就是这么任性,这么无理取闹,你不是早就......”
“殿下。”
我的话卡住,皱着眉看着他艰难地伸出手拽着自己的衣领。
“堂堂公主,只穿浴衣像什么话。”
他解开了自己的外衣。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殿下,外面会冷,穿上点。”
“......”
爆炸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的防护罩一瞬间被击破,一阵大力把我狠狠地砸向对面。
“我会带你一起离开。”
最后一刻,我伸手贯穿了希尔的胸膛。
白色的火焰,像烟花一样绽放在这片夜空。
这片城市,一瞬间被耀眼的白光映照得犹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