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个人终端的对话通知吵醒的。
我迷迷糊糊地瞟了一眼它，在睡眼朦胧中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希尔”两个字，挣扎着伸手接受通话申请，按完之后手臂无力地重新垂下，埋入床中：“......啊，什么事。”
“殿下，臣打扰到您休息了？”
希尔一贯冷酷的语气此时竟分外柔和，他那边的背景有些不明原因的杂音，像是在放烟花一样，但很微弱很遥远，掩盖不了靴子踏击地板的规律而清晰的声音，一步一步，搅动我这边寂静的空气。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落地窗外，午夜时分，整个城市都被寂静的黑暗笼罩着，像是沉溺于某个暗色的梦境，只有零星的几抹光亮昭示着还有人未曾入眠。这座城市并不是一座不夜城，相反，它的生活非常有规律，与这个星球其他城市的灯红酒绿格格不入。
“......有点。”我揉了揉眉头，打了个哈欠，带着些被突然唤醒的懵懂。沙发上的小花察觉到我这边的动静，起身靠在沙发上，在微弱的光亮中用一双融于夜色的漆黑眸子沉默地望着我。“怎么了，大半夜的你怎么还在走动？”
“有件事臣要向您汇报。”那边顿了顿，在他不出声的时候，他那边的嘈杂声音似乎更大了，甚至有点刺耳，我有些不适地把耳朵偏到一边，下意识地揉了揉，“殿下，空间港被攻击了。”
我手上的动作猛地停滞。
耳边，是他坚硬的靴底踏在飞船金属走廊上所发出的清晰的脚步声，虽和平时一样有着属于军人的规律感和正常的迈步速度，但分明比往常更加沉重。
在这一刻，我才终于听出那刺激着我的嘈杂声音是什么。
那是愈来愈近的爆炸声。
和熊熊燃烧劈啪作响的火焰。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希尔，我命令你说明情况。”
他受伤了。
飞船在爆炸。
他现在的状态根本逃不出来。
我刚刚清醒的脑子这几个认知刺激得一片空白。
“回殿下，五分钟前空间港突然遭到大规模空袭，五十几艘大型宇宙飞船已被击毁爆炸，联盟驻空间港军队全军覆没。现在敌军正试图击穿我舰最后一级防护罩，护卫队正在进行反击。臣被旁边飞船的爆炸波及，此时正前往底层实验室。”
希尔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哪怕在对话这头的我都开始颤抖。
“你去底层干什么！”我有些失控了，在漆黑的夜里冲他大喊，声音尖锐，狠狠划破了宁静的夜空，“你不明白吗，这种火力反击是没有用的！你现在什么力量都没有，还不趁着防护罩没破快点跑！你在想什么啊！”
在联盟的严肃监察下还能让战机潜入首都，光明正大炸了帝都最大的空间港，现在又明确攻击血族的飞船，这得是一个多棘手的敌人，这得是一次多么蓄谋已久的行动！光凭现在那艘飞船的防御里面的人全都要死！就连我自己，都没有全身而退的自信。
“快躲去控制室，坐里面的逃生舱进行超时空跳跃，你现在出来应该还来得及，毕竟最后一层防御是我哥亲自加的，没那么容易......”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挥希尔逃生。
通话那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个小丑一样愣在原地。
“殿下，恕臣难以从命。臣必须取回里面戚灵儿的血液样本，把它安全送到科学院手里，那是重要的研究资料。殿下，臣是为了血族的崛起而生，同样，也会为了血族的未来而死。”
“任何威胁血族的东西，臣必须一一摧毁。”
我愣愣地听着他说话，渐渐地，已经无法理解他一字一字组合起来的句子，究竟有什么含义，究竟在表达什么。只是听着他平静坚定的誓言，清楚地知道我没有办法让他改变主意，没有办法让他平安出来，嘴角慢慢泛起苦涩而自嘲的弧度。
我无法阻止他，哪怕我宁愿那些血液就这样燃烧于午夜，哪怕我的种族会因此受到伤害。
我没有希尔那么高尚，我很自私，我想要他不顾一切地活下去，想要他继续站在我身边，想要他继续喊我殿下。这份自私导致了我此刻锥心的痛楚。
但是此刻，我希望他活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我说，我现在去救你呢？”
“殿下，来不及了。”
就算是您，也来不及了。
我突然非常觉得平静，真的非常平静，平静地就像感觉不到钻心的痛苦一般。
“所以你打过来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好更难过一点吗？”
通讯里的脚步声有一瞬间的停顿，在仿佛就在不远处的爆炸声中飘出一道长叹，随即被噼啪的火焰焚烧殆尽。
“臣只是想亲口向殿下您请罪，为臣的违背命令。”
我下了床，光着脚站在地毯上，身上只有一件及膝的浴衣。
“如果臣在爆炸中牺牲，殿下您要及时换一个新的首席护卫。像臣这种为了帝国违背命令的就不要再找了，找一个只保护您，能为了您对抗帝国的战士，让他作为首席护卫代替臣参加您的成年典礼，为您戴上最美丽的象征皇室的手镯。”
我拿起了床头高档的红酒瓶，在它表面覆上一层白色的火焰。
“臣希尔，提前祝一百二十三天后的公主殿下，成年快乐，幸福安康。”
我一瓶子砸碎了酒店的落地窗。
“傻逼，敢不听话，你等爷去找你算账吧。”
零零碎碎的尖锐碎片像下雨一样哗啦啦地落下来，我站在雨的中央，隔着无数晶莹的雨滴面无表情地对上了小花那双漂亮的令人心悸的眸子。只一眼，我就回过了头。
通话那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应该是最后一层防御被击破了。联络中断，我随意地关上了界面。站在高处俯视这座寂静而无知的城市，它还在悠闲地沉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足以震惊星际的战斗。我向远处眺望，隐隐约约看到很远很远的城市尽头有一片在火海中葬身的土地，有一群在火海中永眠的灵魂。
我纵身跃进了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