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这是牵牛花?”高畅指指张晓风家门旁墙边一丛朝颜花问道。那是一种极少见的浅蓝色,淡淡的,非常雅致。
“是的,依依喜欢叫她朝颜。”张晓风眼光柔柔地落在朝颜花上。
“朝颜?朝颜……”高畅喃喃念道,“好,这名字好,很好。”
“依依说此花大俗大雅,既能低就在乡间原野,已风为伴以露为友,又能高居亭台楼阁看尽繁华三千。清晨花开午后花谢,纵然是美好短暂,韶华易逝又如何,她恣意曼妙,向阳而生,依心而活,倒也惬意非常。”
高畅见张晓风遥遥地望向净一寺,那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深情缱绻……
高畅一时间怔住了,到口的那句话暗暗咽了回去。
“保重了!哥们!”高畅眼眶泛红,挥挥手,一头钻进出租车里。
“保重了!兄弟!”张晓风眼角湿润,目送着汽车绝尘而去……
一个星期后,张晓风家里的客厅已改成了教室。从此,他每个星期六星期天义务教村子里的孩子们学《弟子规》、《千家诗》和《论语》,节假日就回粤东老家陪伴父母。
就这样花开花又落,月缺月又圆,慢慢地三年过去了,依依依然没有恢复记忆。张晓风只要在西安,依然每天清晨六点就去看依依,远远地看着依依。
每晚夜梦惊起,张晓风都会披衣坐在窗台,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满天的星星。
有求皆苦!依依,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确实孤独,很孤独……特别是在夜晚看着月亮看着星星的时候……我的这颗心啊就会开始疼痛,不可抑制地疼痛……依依,它肯定是想你了,很想很想你了……
“莫听双燕呢喃,怕回首又惹清怨。故园处处,落英匝地,残红谁敛?寒夜难眠,香凝露冷,窗烛谁剪?叹人生无常,悲喜易变。红尘泪、空缱绻。梦断诗残缘浅,纵仍有、万千心愿。情薄难续,相思一点,心灰一点。浊酒樽樽,新词阕阕,闲愁难遣。爱别离,厌憎会,今生悟,放了执念……”张晓风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喃喃低吟着新填的《水龙吟》,一滴泪顺着稍显苍白的脸庞悄然滑落……
2018年10月1日,张晓风在粤东老家收到高畅寄来的一个包裹,打开是一本书《行走》,作者正是高畅!张晓风没有丝毫的惊讶,他手不释卷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本书图文并茂,描绘了祖国西北西南的壮丽河山和风土人情,还挖掘了一些几乎湮灭的民间古老地方音乐,民间地方手工艺和民间地方美食。他和乔松组建了一支越野车队,跟十几个志同道合的同伴跑遍了荒原漠野,探索着生命的意义,追寻着自我价值,他们甚至轮流去一些偏远的山区支教……书里的每一张照片虽不专业却极富感染力,因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闪耀着梦想和希望的光芒!这无疑是高畅和乔松他们生命里很宝贵很值得骄傲的一段经历。他们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体验到了另一种人生,活出了另一个有意义的自己。
好样的!兄弟!
当翻到最后一页,竟夹着一张照片和一页信笺。
张晓风久久地凝视着这张照片,高畅和一个年轻姑娘紧紧相拥的照片!那是一个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扎着高高的马尾,阳光明媚的可爱姑娘!高畅也笑得心花怒放,一脸的阳光!
信上说,这是他的妻子,叫木瑾。是他在云南山区支教时认识的另一位支教老师,是个非常善良,有着崇高理想的姑娘。北大一毕业就来这里支教,已经快四年了……字里行间都是对木槿无比的爱慕和疼惜。
张晓风明白高畅用这种郑重的方式告诉他,是表示了他对他们感情的无比珍视。
当书本合上的那一瞬间,欣慰的泪水也畅快地划过脸庞……
依依,你知道吗?如今的高畅也已找到属于他的幸福了,你肯定很开心吧……我不在你身边的每一个日子,每一分钟,你都要安好,你一定要安好啊……
十月中旬,珠海。
午后的阳光很柔和,橘红橘红的,似有一种清新的橙子味。
这是北山村街头的一角。北山村,很奇特的一个地方,既有古老的宗祠,又有现代的时尚,它们融合在一起不但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慵懒和安适,让人不由得会喜欢,近几年来便受到越来越多的画家和艺人的钟爱。自然而然,这里的小资情调也越来越浓了。
车子一辆辆缓慢地驶过,三三两两的行人慢悠悠地走着。
一个有着小香风名媛范的年轻女子坐在一家咖啡店外,身穿黑色修身连衣裙,头戴米白色小洋帽,白皙秀颀的颈上是一条莹白珍珠项链,枣红色的蝴蝶腰带更显得腰肢盈盈一握,纤长的右手中指上一颗圆形鸽血红宝石晃得行人眼花缭乱。头顶上高大的合欢树,早已花开一树,一簇簇,一团团,圆圆的,有着浅浅的红,如同美人用的红粉扑,妩媚娇柔,很是好看。嵇康时《养生论》里说:“合欢蠲忿,萱草忘忧。”古人认为合欢树叶叶对生,昼开夜合,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
阳光把朵朵的合欢花影投在了这个优雅的女子身上……桌上……和她手中的书上……
是的,她是蓝萱。不知从何时起她就落下了一个毛病。不管去到哪里,只找咖啡店,大大小小的咖啡店,经常是一坐就老半天。此时的她正看着一本书,不,正看着扉页前一张作者画像……那是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男人,跟以前一样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沉稳,一份达观。
咖啡店里轻轻播放着一首歌,那是陈奕迅的《好久不见》。淡淡地诉说着,似乎无波无澜,却像雪花飘飘把人包裹,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痛彻心扉:“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象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拿着你给的照片,熟悉的每一条街。只是没了你的画面,我们回不到那天。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蓝萱优雅的背影已止不住地震颤,她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画像,潸然的泪水早已弄花了她精致的脸……
这个星期六下午,张晓风正在家中给村里的孩子们讲着《论语》。手机响了,一看居然是妙缘打来的,登时心里直打鼓,赶忙接通。
“贤闻,青莲中午去村里买东西到现在都没回来,我给她发了微信没回复,打个电话过去才知道已经关机了。她会不会出什么事啊?”声音明显有些担忧。
张晓风顿时如五雷轰顶,声音都变了:“青莲!青莲出事了!她在哪买东西?我去找!”
“福民便利店。”
张晓风头皮发麻,大脑空白,只有一个心念就是找依依!他强自咬了一下舌尖,尽力自持,不让自己陷入恐惧和疯狂,他深知他现在唯有冷静才能找到依依!
“张老师!张老师!”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小茴一边大声叫着,一边追赶已经跑远的张晓风。
“我知道青莲姐姐在哪!张老师!”
“什么?!”张晓风猛地停住身体,焦急地问道,“青莲在哪?!”
“我刚来时遇到她了,拿着一大包东西扶着一个孕妇回她家呢,她还给了我一些饼干和牛轧糖……”
“快带我去!”张晓风一把捞起小茴继续狂奔,根本没听小茴后面还在说些什么。
“就是这里,那个孕妇是个外地人,在这里租房住的。”小茴指着一座偏僻的有些破旧的房子。
“依依!依依!青莲!”张晓风边吼叫边用力捶打着门,心里越来越恐慌,“依依!依依!青莲你在里面吗?依依!”
张晓风双手颤抖拿出电话,拨打了110叫小茴报警,自己拼命用脚踹门,几下把门踹开,疯一样闯了进去:“依依!依依!青莲!……”
一眼见到房间里依依被反手绑着,在墙角蜷曲着身子,嘴里还塞着毛巾!
张晓风心如刀割,慌忙扑上去抱住已经昏迷的依依,一手拿掉毛巾,抱起依依,狂奔出去!
此时村里已有些人听到动静围了上来,见此情景,连忙叫车的叫车,报警的报警,帮忙解绳子的解绳子,又有十几个人从家里冲出来,拿着板凳,木棍,扫把等围在门口。
马路上,小茴的爸爸把车开得飞快,他心里也很焦急!小茴自幼顽劣成性,他们夫妻不知费尽了多少口舌,甚至打骂都教不好这个儿子,可青莲不到一年时间就让小茴变成了乖巧的孩子。再加上平日受了张晓风的教诲,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又懂事,又知道孝敬长辈,学业也优秀。他们夫妻俩都把青莲和张晓风当大恩人看。
飞驰的车上,张晓风怀里紧紧抱着依依,浑身颤抖,悲痛欲绝!前世今生的噩梦又重叠在一起了!他右手哆哆嗦嗦抚摸着依依惨白的脸颊,无助地呼唤:“依依,依依,依依……”
可这次依依没有睁开眼睛,没有见到她檀郎星辰般的眼眸已倾泻成了银河,汹涌流淌在她脸上,没有伸出手来摸一摸她檀郎的脸,没有听到他悲怆的呼唤,没有深情地叫他一声“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