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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但愿人长久

张晓风苏醒后的第二天,便一早出了院。先给远在粤东老家的父母报了平安,告诉他们自己安好,已恢复了记忆,不过还有些事需要他留在丽江处理,等事情过后再回老家看望父母等等。

高畅也早早请了蓝天救援队等几个民间救援组织,一起帮忙搜寻,

碧空万里,层林尽染,山里的空气如水洗过一般清新。张晓风和高畅又重回到茶马古道的堕崖现场,在仿佛是阔别了几个世纪之后。

“你在哪我在哪!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与你一起!我们生相依死相随!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不!依依!这辈子我要你好好活着!下辈子我还来找你!我们还在一起!相信我,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等我!依依!”

“我爱你!依依!保重!依依!”

“檀郎!等我!”

张晓风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滴了下来,无声地滴了下来……

依依毅然纵身跳下悬崖,向他飞来的那一瞬间一直压在他心里,把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压成泥,碾成尘,飘飘幽幽飞洒在这大山的深处……

日头当空照耀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张晓风心痛得无以复加,靠在枫树下的身体簌簌颤抖着,风吹过处,火红的枫叶片片飘落。

高畅默默看着,皱了皱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地方对晓风来说太过残忍,他喉咙发紧发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缓解他心中的哀痛,只得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

整整一天,大家山上山下又仔仔细细寻了个遍,没有一丝依依的痕迹,就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几声哨子过后,大家陆续归队,收拾好工具,等明日再继续搜寻。

红日西沉,彩霞如锦,一行“人”字灰雁,静静飞过天边。

鸿雁已南归,伊人几时回?

依依!答应我!一定要安好!一定要安好!等我!我一定会找回你的!你一定要等我!

连续一个星期的搜寻,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高畅,你明天先回去吧,你出来太久了。”

“不找了?”

“不,我自己慢慢找。我们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要面对的问题,你必须回去过你的生活,好好珍惜蓝萱……我已辞职了。小江有天分,可以独当一面了,他们没有我也是一样的。我暂时留在丽江,有事我们再联系。”

“你自己怎么找?这么多人都找不到。”

“那棵大树下面是河流,依依很可能掉进了河里,随水漂流被人救起了。我明天就到各个医院、诊所去找,一间间找,总会找到的。”

“我们寻人启事也登了好久了,要是……”高畅看了看张晓风坚毅的眼神,没再说下去。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要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先回去,有事再与你联系。”

张晓风在丽江的琼琚客栈住了下来,买了一张丽江市地图,对照高清版电子地图写写划划,天天早出晚归,一间一间医院、卫生院去问去找,却没有任何音信。

眼看着一个月过去了。今日是下元节,虽然是中国传统节日,下元节已被大多数人遗忘了。上一次过下元节还是前世与依依在桃源村时的事了。明朝时的下元节,民间会在那一天祭祀先祖,并祈求下元水官排忧解难。又因为下元节正值农民丰收的季节,人们还会做一些“红豆包”、“油饼”之类的食品当作贡品,在大门外“斋天”。*那时他和依依便是在习习秋风中,月儿初上柳梢时,踏着月色,双双来到河边,拿出前一夜两人亲手制作的莲花灯,念着佛号,点燃蜡烛,轻轻放进河里,让它们带着光和希望,慢慢顺水漂流,流向远方。

那时的他们满腔热血,以天下黎民为念,一切利民福国之事,虽肝脑涂地,亦毅然为之。

黄昏,月儿刚上柳梢,张晓风来到古城东大街中河边。

古城游人如织,此时最是热闹不过。不远处酒吧一条街灯红酒绿,音乐飞扬。歇斯底里的重金属,慵懒快乐的爵士,忧郁哀怨的蓝调,撩拨着,刺激着年轻的荷尔蒙,杯杯香醇的美酒激荡着,吸引着,抚慰着饥渴的心。一具具或兴奋或痛苦,或颓废或激昂的身体,在如愿如慕,如泣如诉的歌声中,五彩绚烂的灯光下,眼神迷离,身体晃荡,似乎想把白日里隐忍的一切困顿、悲伤、彷徨都通通抛下,挣扎着等待明日的朝阳……

秋风习习,河边有几丛荻花,在月下闪着莹亮亮的白光。

“檀郎,今晚月色真美。”依依眉眼如画,衣袂飘飘。

“嗯,依依,今晚月色真美。”依依,今晚的你真美。

张晓风深情地凝视着依依,清冷的脸上泛起了柔柔的笑容,依依,有你的每一天,月色都美极了……一切都美极了……清风过处,白玉珍珠钗微微颤动,乌黑的秀发随风飞舞,丝丝缕缕缠绕在他手掌上,也缠绕在他心尖上……

“檀郎,点上灯,我们一起念佛号吧。”澄澈的目光如三月的清泉,沁入他的血脉,洁净他的身体。

“好的,依依。”张晓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两个前一夜他自己用蜡光纸做的莲花灯,口念佛号,轻轻放进河里,让它们带着光和希望慢慢顺水漂流,流向远方。

“祈愿佛菩萨护佑!祈愿下元水官护佑!一切众生无诸疾苦,所有困厄都得到救拔!”依依双手合十,双目微闭,虔诚而庄严,宛如广寒仙子下凡,为人间疾苦而来,为他而来!

“祈愿佛菩萨护佑!祈愿下元水官护佑!一切众生无诸疾苦,所有困厄都得到救拔!”张晓风双手合十,双目微闭,虔诚祈祷。

“檀郎,此后每个节日我们都来放河灯,为众生祈福可好?”

“嗯,都依你,依依。此后每个节日我们都来放河灯为众生祈福。”张晓风看着冰魂雪魄般无暇的依依,双眸灿若繁星,他心甘情愿追随她,守护她,直至地老天荒。

“檀郎!……”依依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檀郎,洁白的莲花在她额间淡淡绽放……

“依依!……”张晓风痴痴地看着心尖尖上的人,纵使日月流转,星辰变换,他的心依然只为她而跳动,只为她而存在。

已是拂晓,风清云淡。黛蓝的天宇幽深莫测,金星依然陪伴着明月相偎相依。

今夜,张晓风的心出奇的宁静,眼里也没有了那份浓重的悲伤。他在客栈二楼的曲廊边独自一人不知坐了多久,也不知看了多久。夜已深,人已静,只有墙角的紫色三角梅静静地看着他。

就算夜再长再黑,天,终究会亮的……

依依,我定会找回你的,你等我……

张晓风慢慢起身,想要回房。眼睛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一丝异样,定睛一看,下面院子的一个房间火光乍起,竟是着起火来了!

“失火了!失火了!大家快救火啊!”张晓风边喊边急急冲下楼,使劲踹门!

这番动静也惊动了其他人,不一会就都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见状,慌忙拿着一串钥匙跑来,双手发抖开了门。张晓风早已在隔壁拿了一床被子,去假山下的锦鲤池沾湿,一个箭步闯进火海,稍后扛着一个人冲了出来,两人摔倒在门口!这时大伙也都反应过来了,灭火的灭火,救人的救人,一时间喧闹嘈杂。

大家同心协力,眨眼功夫火就被扑灭了。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大家一阵阵地后怕!这里都是木板楼,一旦着起火来后果不堪设想!幸亏发现及时火势不大!幸亏客栈里常备着灭火器!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就着火了呢?”有人围在被扛出来的那个中年男人身边,责问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烟头……不小心掉到床头柜下面了,烧着了……烧着了另一张床……”中年男人低着头,嗫嗫嚅嚅。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喝了这么多酒还在房间里抽烟!你是不拿你自己的命当命还是不拿我们的命当命!都没见过这样的人!太不负责任了!太过分了!什么人这是!”另一个女青年闻到浓烈的酒味,激动地尖声叫嚷,涂着藕色指甲油的漂亮手指都快戳到那个肇事者的脑门了。

“你自己不想活死就死了,干嘛把我们拉上当垫背呀?!你安的什么心?!”

“你的心也太歹毒了!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要这样害我!”

“就是就是,倒了血霉了遇上这样的人!今天没把人烧死算大家命大!像他这样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保不齐哪天就点把火……啊,呸呸呸!好话灵,丑话不灵……”

“是啰是啰,这样伤天害理的人就该早死早托生!说就说是不小心呀,谁知道是不是不小心还是心理变态,仇视社会,报复社会?!这样的人又不是没有!”

“是啊,你说得对!现在变态的人太多了!这个人简直没有人性!”

“就是!现在的人心都太黑暗了!这样的人还少吗?!嫉贤妒能!见高拜见低踩!欺上瞒下!坏事做尽!简直丧尽天良!……”

……

冷风吹来,中年男人酒醒了一大半,看到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吓坏了。惨白着脸,躲在张晓风身后。

当嘈嘈杂杂的叫骂声一声高过一声,那个中年男人早呆了。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还是怕的,紧紧攥着张晓风的衣角,躲在他身后,一味地发抖。他只是一个小公司的小职员,每日战战兢兢勤勤恳恳地工作,小心翼翼卑微地做人,尽可能为同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以换取大家对他的好感,万一哪天公司出了问题也不至于把他先“炒了鱿鱼”,一家老小生活没了着落。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婆突然会跟他离婚,儿子不久也突然进了少管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同事们那么好,同事们却还在他经历了这一切时,把他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加油添醋传播他的家事,让他难堪,甚至有人在工作中被主管斥责后拿他出气,肆无忌惮地当面嘲笑他,讽刺他。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不去计较这些,可每每到半夜梦醒却发现自己总是泪流满面。他过得苦,可为了白发苍苍的父母,还有那个需要拉回正道的儿子,他不得不咬牙硬挺下去;他不知道因为他心烦难解喝了酒抽了烟,竟就惹出这样的祸事!竟然差点就把人家客栈给烧了!差点就害了自己害了别人;他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夜之间,从人人称道的老实人老好人一下就变成了一个无恶不作,人人喊打的没人性的大变态……他想为自己解释几句,申辩几句,可是不敢出声,深怕激起大家更大的愤慨,会让他们当场给活活打死……唉,死就死了,可家里年迈的父母怎么办?儿子怎么办?在惊恐中灵光一现,死死抓住刚才救他的这个人,希望这个和善的人能再一次为他挡去灾祸。

“大家消消气,消消气。他在我这住了好几天了,人不坏的。要说也是可怜人一个。家里出了很多事……这不就出来散散心嘛……你也是,喝酒了还在房间里抽烟,这怎么行!真的特别容易出事!今天幸好有这位帅哥才没有酿成大祸!要不然这后果想都不敢想!你以后真得改了这毛病!”那个拿钥匙开门的微胖中年妇女忙拦着打圆场。

“这年头谁还没个糟心事!也不能这么……”

“算了算了,自认倒霉吧。好不容易有了几天假……明天还要出去玩呢,走吧走吧。”

“各位帅哥美女,今晚多亏大家帮忙,要不然还真不得了。这样哈,明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顿饭,感谢大家,还有,房价一律七折。我们天南地北的能够聚在一起,同住一家客栈也是缘分,说不定往后大家还能成为朋友呢。我们民宿经营也不容易,还请大家多多帮衬,抬抬手,这事就过去了吧。”

“算啦算啦,你这老板人几好,我们就不计较这么多啦。”

“就是啊,我们也不是没有同情心的,对吧?”

“下次小心!不能再在房间里抽烟了!”

人群三三两两散了。

“帅哥,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院?”客栈女老板见张晓风摇摇头,又说道“谢谢你今晚救了我们。要不是你还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不用客气,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客栈女老板看了看张晓风左手腕的星月菩提佛珠,“你是居士?”

“是的。”

“难怪……你慈悲为怀,日后定会获福无量的。”

“多谢。老板你广种善因,广结善缘,善良宽厚,虽然不是居士,却胜似一些居士。”

露寒风冷,张晓风看了一眼贴在身上湿答答的衣服,转过身拍了拍还在发怔的中年男人的肩膀:“生活本来就艰辛,可要是过于颓废,再出点什么事,就难上加难,雪上加霜了。每个人生活都不容易!多想些好的,振作点!”

说完,慢慢向房间走去。他的肋骨和右手腕都隐隐作痛,他需要休息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琼琚客栈女老板看着张晓风每天迎日而出戴星而归,一天比一天消瘦,一日比一日沉默,孤孤零零的身影让人有些难受,特别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凄清,让人莫名地生出了一丝不忍。

“小张,你这一天天行色匆匆的不像是在旅游,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客栈女老板见张晓风又一身寒意回来,便忍不住给他送来了一碗红糖姜汤。

“多谢陈姐。”张晓风接过姜汤,心里有了点暖意,“我在找我的未婚妻……她一个多月前在茶马古道因我而堕崖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音讯……”

“哦,是这样啊……对不起。”

“没什么,我知道她还活着,一切安好!我一定会找回她的!我能感觉到!”张晓风抿了抿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但愿一切如你所想……我能加你微信吗?我也帮你问问,有消息好通知你。”

张晓风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拿出了手机,加了微信。他极少和别人互加微信,有些不太习惯,但是这次却不知怎的就答应了。

姜汤很暖和,驱散了张晓风一身的寒意。

这一晚,张晓风睡得很安稳。他终于在梦中见到了依依,终于能在梦中见到了娇嗔的依依,笑意盈盈的依依,羞涩的依依,喜欢偷偷看着他的依依,温柔的依依,如明月般皎洁的依依……

注:*出自百度下元节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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