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依依……”一个熟悉到令她心痛的声音在低低呼唤她。
依依恍恍惚惚醒来,见自己正躺在檀郎的怀里,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她昏昏沉沉的,似乎许多的事都记不起了,模糊一片,唯独与她檀郎所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
“檀郎这是哪呀?”
“依依……依依别怕。此处是阴曹地府,我们……已是亡魂了。”白衣公子同样昏沉,许多的往事都碎成了灰,碾成了尘,唯有与依依的一切记忆犹新。他拥著依依,握紧了她的手。
“亡魂?……我们……檀郎,你还是来了。”依依凝视着她的檀郎,“你还是寻我来了。”
“嗯,依依,你在哪我在哪!我们永不分离!”白衣公子紧了紧手臂,点点头,浅浅一笑。霎时间,依依灰蒙蒙的心光亮了起来。
白衣公子紧紧牵着依依的手,走在灰茫茫无边无际的黄泉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目极之处依然只有灰暗,死寂,肃然。
“依依,要不我们先歇息歇息?”
话音刚落,烈风骤起,呼啸扑来,刮得人脸生疼,几乎立不住脚。
虽说已是魂体,身体却又跟在阳间时并无二致,要说不同,便是六识的感官更强烈了。
白衣公子挡在前头,以依依十指紧扣,高大的身躯护着依依,一步一步艰难往前挪。
突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一道道炫目的光焰,宛若一条条白色树枝从空中伸展下来,声声巨雷炸响地面,震耳欲聋……
白衣公子赶紧回身抱住依依,紧紧抱住那个已簌簌发抖的人儿:“依依别怕,我在!依依别怕!我在!我在……”
依依只觉浑身发麻,冷汗淋漓。她惊慌失措地捂着耳朵,把头深深埋在她檀郎怀里。她登时记起了九年前满门被屠杀的那一个晚上……夜黑如墨!也是暴雨如注!也是电闪雷鸣!她仿佛又看到了遍地横尸,血水弥漫,双亲圆睁的眼……
白衣公子心痛至极,却又无能为力,只得连声安慰,紧紧抱住,紧紧抱住……自从他得知依依就是他父亲一直讳莫如深的柳家遗孤后,心里更是有了难言的痛楚!他这才真正明白依依的胆小怕黑和对伴君如伴虎的极度恐惧!往日自己竟从不知道天真无邪的依依,内心深处竟有如此悲伤灰暗的角落!自己何其残忍啊,竟然让依依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挚爱陷入绝境……
猝然,一个赤色火球出现在半空,“嘶嘶”作响,忽东忽西漂游不定。
白衣公子牢牢盯着,小心翼翼护着依依,浑身紧绷,随时准备闪转腾挪,随时准备躲避。
好不容易,随着一声尖锐的炸响,火球消失了。白衣公子刚吁了口气,风却越发猛烈了,须臾之间,空中又闪出一道蓝色火焰,横着劈过半空!鸡蛋般大小的冰雹随即“嗒嗒”直掉。
白衣公子唯有咬紧牙关,极力护住依依,护住怀里这个爱极疼极的珍宝。
如此光景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结束了,一切重归于平静。待依依慢慢平复过来,却见原本灰蒙蒙的黄泉路,此时开满了血红的花,花的形状似极一只只向上苍祈祷的手掌,既妖艳又凄美,从脚下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尽头。天空红雾弥漫,胭脂尽染,奇异的甜腻香味让白衣公子和依依顿时有飘然之感……这便是传闻中的“接引之花”,“火照之路”!
依着彼岸花的指引,白衣公子扶着依依一路前行,来到了三途河边。三途河亦称业海,乃是由于众生身、口、意三业所造的恶因而感招的痛苦之果。
但见乌黑的河水横在眼前,掀起巨浪滔天,如滚汤沸腾。上方的天空也乌黑一片,水天一色,望不到边,恶臭难闻!许多极其凶恶的怪兽身体皆是玄铁所化,正于河面上来来往往飞行驰逐。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在河中沉沉浮浮,苦苦挣扎,各种各样形态不同的夜叉露出白森森刀剑般的牙齿,不停地追赶驱逐着那些生前造恶的众生,使他们接近怪兽,好让怪兽争抢吞食!*1 凄厉之声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不敢久视。
白衣公子赶紧抱起依依离开这诡异恐怖之地,复又回到彼岸花海中。
白衣公子和依依默默地伫立于花前……他们此时瞬间涌出了对彼岸花的记忆!看着眼前这片浓郁艳丽的花,心中不免思绪万千,黯然神伤。
白衣公子轻轻扶起一朵摇摇欲坠的彼岸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依依柔柔地抚摸着那花瓣,清泪一滴一滴滑落在花心。
彼岸花啊彼岸花,你们红得如此浓烈,红得如此凄美,怕是千千万万年的相思之苦凝结而成吧。这永无相见之日的等待,永无相亲之时的煎熬又是何等的残忍啊!但愿上天慈慜,好让你们也有个相见之时。
花堪怜,人奈何。这方彤烟丹霞之地,徒然令人嗟叹不已,伤感不休。
一时间又觉花香浓郁,中人欲醉,两人不知不觉在花间昏睡了过去……
唐永淳二年(公元683年),长安。
乌云骤起,眼看瓢泼大雨即将来临。一个身穿白衣面如冷玉的少年郎,急急拿着一把油纸伞,匆匆来到九曲桥下,那里有一片荷塘,正值盛夏,莲花朵朵,荷叶田田。
白衣少年端坐于小船上,快速摇橹,破开湖面,来到一朵白莲花前,慢慢停船,小心靠近,撑开伞……
白莲花婷婷玉立,欲开还闭,飘逸出尘,似乎也感知到他的到来,格外娇羞鲜艳。
一花一人,痴痴相看,天地无言……
“公子,公子,老爷明日便出京去洛阳任职,着你一同前往,不得拖延。”一个身材高大的玄衣青年火急火燎跑来,在湖边高声喊道。
清亮的眸子一黯,泪珠涟涟,点点滴在了那朵白莲花蕊上……
“我这一走便无法再来守护你……倒不如把你供养在佛菩萨前,让你得以日夜听闻佛法……若是有缘,来生我们定能有相见之时……你可愿意?”
白莲花迎风轻颤……
许久,白衣公子和依依幽幽醒转,
原来这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错,永不相见的彼岸花,竟可以让亡魂恢复前世的记忆!这一方殷红的天地竟是彼岸花执念所化!
久远劫前,“彼”和“岸”两人互相爱慕,不顾天条私会。遂受到天庭的惩罚,变成了相思不得相见,相爱不得相守的彼岸花。不论经过多少次轮回,彼岸花皆破除不了生生世世花叶两错永不相见的宿命!*2 累生累世的轮回,让彼岸花的爱恨无边无尽,终日弥漫。日久天长,这浓郁得化不开的血泪,最终焚炀成了奇异的花香,能让每每来此地的痴男怨女恢复前世记忆。于是,这一方殷红的天地,复又平添了许多的欣喜或是许多的悔恨悲伤……
“依依!……”
“檀郎!……”
两厢执手,相偎相拥……幸好,是我们!幸好,一直是我们!
注:*1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经》。
*2出自百度彼岸花的资料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