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境内,丘陵几百里,壁立千仞,谷内古树参天,暗无天日。
随着不断地深入西部大山后,气温也逐渐下降了,又一连几天绵雨不断,这种又冷又湿的天气更是让众人吃尽了苦头,特别是在重伤未愈之下,可众人的眼睛依然明亮、坚定。
白衣公子一早变戏法般,又拿来一件厚厚的夹棉连帽斗篷给依依披上,白色光洁的缎面,一朵白色并蒂莲在淡墨叶间,显得尤为清丽,是件技艺水平极为高超的苏绣斗篷。依依掀起斗篷,把白衣公子也一并裹了进来,她担心他的身体,可不管合不合礼教了。白衣公子稍一愣,便紧紧抱住依依躺在她怀里,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背着褐色弓箭的头领阿贵,带着大家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路,一路横穿西部大山,路虽不好走,却是再也不见追兵。大家逐渐放下提着的心,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是日,快到午时,终于雨过天青,太阳也露出脸来。白衣公子见前头山坳处有一低矮平地,便让大家过去就地休整。
白衣公子不顾伤势,每日照例会和依依先去拜访好了禅师,听其讲经说法。今日还未到跟前,就听到正在结跏趺坐的好了禅师微闭双眼,缓缓说道:“《六祖坛经》开宗明义: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1
白衣公子愣了一下,轻声念道:“万法尽在自心?”
“阿弥陀佛。好了师父,末学愚痴,尚未能明了此佛法要义,请师父开示。”
“听闻先贤教法,需先净心。汝心清净否?”
白衣公子又愣了一下,作声不得。踌躇半晌,与依依互看一眼,两人只得道声:“阿弥陀佛。”遂恭敬作礼告辞,慢慢退下。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2好了禅师声音穿透树林,缓缓传来,在虚空中萦萦绕绕。
一路上白衣公子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红尘俗世,纷扰繁杂。天下濒危,正是有志之士一展抱负之时,如今壮志未酬,若想净心谈何容易?”依依极其郑重地看着白衣公子,“檀郎,妖雾散尽,乾坤朗朗之日,方是你我双双归隐之时。”
“依依!……”白衣公子莫名感动,紧紧握着依依的手,眼神瞬间坚毅明亮,“知我者,唯卿卿矣!”
“檀郎……”
两人执手相看,痴痴凝望。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方净土,一片乐园……
良久,他们方想起往回走。远远见到阿贵带领几个族人早已麻利地架起了简易火塘,正给众人烧火做饭。另几个人也从野地采回了蒲公英、人参菜、剪刀菜、鱼腥草等时令野菜,正在一通忙活。
两人说话间来到凌泉马车旁,白衣公子搀起凌泉扶他到石头上坐好,晒晒这难得的太阳。凌泉是受伤最重的一个,有好几刀都是替白衣公子挨的。
“凌泉兄,今儿可否好些了?”
“多谢依依姑娘。我已是好多了。”凌泉稍稍欠身,面带微笑。
“依依,你如今可是放心了?”白衣公子见凌泉气色不错,心情大好。
自从依依知道凌泉拼死为白衣公子挡刀后,很是感激和担忧,天天两次探望。
“嗯,但愿日后都无风无浪,大家都能安然无恙。”依依点点头,稍放下心。又望见远处的蓝萱向她招手,便走过去和她玩笑。
“凌泉,多谢。是你最后的选择救了我们大家。”白衣公子静静地看着凌泉,“我自小就把你和高畅当兄长,这些年来风雨相携,死生相托,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公子……我……你……”凌泉脸涨得通红,眼里满是诧异之色,但更多的是愧疚和痛苦。
“你我兄弟之间无需多言!况且,那些都不重要!若不是你一直艰难周旋,我的处境会比现在艰辛百倍!你要相信你,也要相信我,我们必能想到法子共度这个难关的!”白衣公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条,“你据此上报吧。”
凌泉接过一看,脸色大变:“公子!”
“你放心,我已有应对之策,我们不会有事的。若非如此,你父母必遭毒手。”白衣公子说完转身寻依依去了。
“公子!”看着白衣公子坚定的背影,凌泉一颗泪滴在胸前尚未愈合的伤口处,眼里却有了笑意。
“依依”,你和蓝萱姑娘在干嘛呀?让我一通好找。”白衣公子心情甚佳,眉眼含笑。
依依和蓝萱正在一棵大柏树下面头碰头,亲热得很,不知在说些什么。一抬头就看见白衣公子带着一身和煦的阳光而来。依依觉着白衣公子步履轻盈了许多,认为他的伤势已无大碍,心里自然高兴万分。便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娇嗔:“奴家正与姐姐在说体己话呢,你可不许听了去。”
白衣公子几时见过依依如此眼波流转,一副娇媚的小女子模样,一时间竟是看得痴了。
“扑哧”蓝萱见状笑出了声。趁机好好奚落了依依几句,直到依依腮红面赤,这才放过她,转身识趣地跑开了。她心里也牵挂着一个人,要是时不时能找机会和他说上一两句,也是美得很的。
“依依,这一路苦了你了……”白衣公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牵起依依的双手握在手心里,看着清减了不少的依依,心疼不已。
“檀郎,我不苦,只要跟你在一起。”依依用眼光温柔地在白衣公子身上描摹个遍,然后停留在那双让她沉迷的星眸上,“檀郎…有一句我需嘱咐你!往后你需时时记牢!你安好,我方能安好!”
“依依,依依……”白衣公子把依依紧紧拥在怀里,既痛苦又甜美地不停唤她,“依依你放宽心,我会安好的,我们会安好的!”依依,人心险恶,前路吉凶难料,我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护你安然无恙!
阳光温暖地照在一对白衣飘飘,相依相偎的璧人身上。蓝天上,白云被风织成了轻柔的丝绸,而眼前是一片乱子草,纤细的叶片,发丝般的花絮,淡淡的绛紫,如云似雾般于身边随风翻腾飘荡,一时竟让人分不清天上地下。一阵阵泥土的芬芳,让苍翠的古柏枝头那两只刚换了羽毛的画眉鸟,不停地“如意如意”鸣唱……
高畅身强体壮,恢复起来也较快,气色明显比其他人强。此刻正蹲在地上和阿贵几个人说着话,手里还拿着一根小树枝朝地上写写划划。阿贵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索性拿起树枝,在地上圈圈点点。高畅似乎思索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甚是满意。阿贵几个也跟着咧嘴笑了。
蓝萱不好打扰,只远远地贪心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高畅忙完看见她,便大踏步向她走来。
“蓝萱姑娘,你找我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蓝萱有些气结,又不好意思发作。这个榆木脑袋!
“不不不,我……你可还好?”
“嗯……”蓝萱瞬间软了下来,一双美目直盯着高畅看。
高畅即刻满脸通红,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榆木脑袋!蓝萱一急,不知不觉心里想的那句话就说出口了:“我喜欢你!”
宛如天雷炸响,高畅呆立当场!眼前这个闭月羞花的绝色女子竟然爱慕于他?可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虽说自己心仪她已久,可也只能压在心底,不敢有丝毫的表露。这会子……这会子……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如此绝色女子的欢心?莫非是祖坟冒青烟了?
蓝萱这厢急得直跺脚!自己最不应该说出来的话都说出口了,不想却换来如此难堪的回应!
“你!……”蓝萱又羞又恼,饶是她这般性情豪爽的江湖儿女,这会子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蓝萱,你别哭,你别哭啊……我也喜欢你!喜欢得紧!”高畅也慌了,急忙表白,“我方才只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你会喜欢我!你……岂能看上我!我只是一个……”
“当真?”蓝萱终于破涕而笑,不听他下面的话。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人,岂有半点平日的丰神俊朗,沉稳练达!
“你呀,冤家!……”
蓝萱美目含羞,粉腮通红,跺了跺脚,扔下一句,扭头跑开了。只留下高畅在原地愣愣地站着……
注:*1*2出自《六祖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