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依依觉得有些不同。众人似乎喧闹了起来,还多了辆马车,似乎装了好些吃喝用品。
“依依,我们暂不回京城了,先去一趟云南可好?”白衣公子微微上翘的嘴角,弧度极美。
“……但凭张公子安排。”依依心跳得厉害,不敢多看,慌忙低垂下头。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去哪儿都是好的。
听得依依称自己一声“张公子”。白衣公子心里一甜,笑意更盛。
左右皆为之侧目:这还是我们的公子吗?
一路上悠哉游哉赏着风景,路上歇息了好几次,甚至在一处风景秀丽的湖边放了几张花毯,摆上炉子,烹起香茶,吃上糕点。怎的跟前几日的行事不一样了?依依心下疑惑。
“依依,试试这个,你可否喜欢?”白衣公子递过来一盒浅黄的炸酥糕点,上面撒着点点白霜,摆成一颗心的形状。
轻咬一口,里面竟是雪白的牛乳块,糯软香甜。
“我很是喜欢。多谢。”依依低声说道。他怎的竟知道自己的喜好?……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你喜欢便好。”白衣公子抿了抿嘴,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看着依依轻轻说道,“依依……你往后无需对我言谢。只要你称心我便快意。我喜欢为你做任何事。”
“嗯……”依依含羞低眉,柔柔地答应。
原野上,芳草青青,雏菊簇簇,两只粉蝶徘徊翻飞,久久不离。
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直走了六天方才到达桂林府境内阳朔县。
阳朔县不大,石山林立,如碧莲玉笋。竹子成丛,葱葱郁郁。河流众多,仿佛一条条绿丝带围绕在峰林山石间,灵秀得很。
依依把浅灰色的车窗帘子打开半边,饶有兴趣观赏着沿途景象。
待入得正东门,经过文庙,却见人烟稀少,有些荒凉。
白衣公子见依依很是疑惑,便告诉她,县城东南门外濒江的一些村落有许多民居,那里人丁很是兴旺。而阳朔县,南北两面皆是两座大山,西边筑城墙,城西之外又有诸山环绕。只有东面濒江,水路从东边走,陆路从西面去,因而人烟较为稀少。*
正说着,前边传来一片嘈杂声,原来是食肆的店小二,正骂骂咧咧在驱赶坐在他门前的两个乞丐。前面一个脚步虚浮,不留神摔倒在地上。依依想停下车来,白衣公子轻轻摇头,只拿眼望了一下早已靠近过来的高畅。高畅没有勒马,只远远地抛下一些铜钱,继续往前走。
不到两条街,又有几个乞丐推推搡搡在争抢包子。你抓着我,我勒着你,你一拳我一脚,愈打愈狠,尽往死里招呼着。其中两个已血流满面,为了个包子,都把对方当个仇人看待。
高畅仍然远远地大声喝住了打斗的人,复又抛了些铜钱给那伙人。这时有一个随从上前,向白衣公子禀报同店家了解来的情况。原来那些人是黔地流民,流落到此已有个把月,每天以乞讨为生。
依依蹙着眉,低垂了头……
一年前的家乡闹水患,乡亲流离失所,生计维艰,饿殍满地。幸好几家乡绅慈悲为怀,出钱出力赈灾,让乡亲们免于种种令人闻之色变的更大灾难。可此时此地……她竟无能为力……眼睛慢慢地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无助地打转……
“小姐,你别看张大人面如寒冰,我听小厮们说了,张大人可是位风骨清正,为黎民百姓谋福祉的大清官大好人呢!小姐,你若能得此良配,嫁得良人,老爷和夫人在九泉下也可欣慰了。”
中秋夜,已过三更天。婉芩见自家小姐眸光潋滟,犹无倦意,端坐在菱花镜前,梳着如瀑般的长发。她本已铺好床褥,刚要劝小姐早些歇息,又想起今夜之事,便信口一说。
“婉芩,休要胡说!张大人何许人也,岂是我……我早无奢求,唯愿青灯黄卷相伴余生。”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小姐!你没看那张大人对你……”
依依梳着青丝的手蓦地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菱花镜里的人。
镜中人冰肌玉骨,正是大好的桃李年华。
可他再好与自己有何干系?又能与自己有何干系?早知此生会孑然一身,何苦去想些有的没的徒惹烦恼!……
只听得一声低低的叹息,婉芩定睛看时,自家小姐早已泪落如雨,丝帕难拭。
唉,小姐这是又感怀身世了。
“小姐,你莫要悲伤。张大人若是……他定会来提亲的。”
那一晚,依依想着婉芩的话,一夜无眠。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高山大海,看到日月星辰!她确信他是一个心怀天下,心系苍生之人!不知何时起,一颗心就飞到了他身上,她渴望他能牢牢捧住……可如今这捧住了她的心的人,怎么却无视流民的困苦?无视流民的惨状?眼前这冷若冰霜的人可是他?可是那松风水月的他?可是她心中的他?
白衣公子看着身边神情黯然的人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一路西行,不知还会见到多少的颠沛流离,依依纯真善良又未经世事,一时间该如何去承受啊?唉,何时方能天下太平?何时方能万民安居?
白衣公子叹息半晌,收回目光,沉默不语。突然,眼睛冰冷地扫向周围。依依甚是诧异,认真地看了看白衣公子。这一细看,还真让依依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虽说他依旧面无表情,可依依隐隐觉着他的心在紧绷着,在小心地戒备着。依依怔了一下,顺着白衣公子的目光看出去,却并没有看出任何的异样。似乎是刚踏入阳朔县时,他们便都有所不同了。依依后知后觉地想着。可到底是何缘故啊?依依蹙着眉,想不明白,自然心也就提了起来,留意着街上的一切。
快到客栈,只见不远处客栈的酒旗,在木杆上高高地迎风招展。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醒醒呐孩子……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可怎么活呀……醒醒……我可怜的孩子……”一个妇人悲怆又压抑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右边街角传来,让听者皆为之心酸哀痛。
依依赶忙叫停了马车,一把拂开了白衣公子想拉住她的手,毅然下车向声音传来处走去。白衣公子稍稍一愣,无奈,急急跟了上去。
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脏兮兮的姑娘斜躺在街边墙角,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老媪抱着她,垂着头低低哭泣。
依依赶忙上前蹲下来察看,把把她的手脉,摸摸她的额头,还好,只是昏了过去。白衣公子来不及阻止依依,只得暗中戒备。
“阿婆,你别太担心了,她只是昏了过去,有些高热。”依依刚想回头叫婉芩,一只修长的手拿着一锭银子放在了老妇人手里。依依侧转头,看了看白衣公子,心下有些愧疚,不知自己方才决然拂开他的手,可有让他难受?
“阿婆,这银子你拿去给她找个大夫吧。”依依复又解下自己的披风,仔细给年轻姑娘披在了身上。
“多谢公子!多谢小姐!这孩子是遇到贵人啦!有救了!好人哪!多谢大恩人……”老妇人感激涕零,一下子把头磕在地上。
依依连忙扶起老妇人:“阿婆,快别这样,快快起来。”
“小姐,你真是好心人啊!这世道好心人少啊!”
“婉芩,去把糕点拿来。”
婉芩闻言回马车上,把依依只吃了一块的糕点拿了过来。
依依接过来,轻轻摩挲了一下盒子,顿了顿,一把放到老妇人手中:“阿婆,你也吃点东西吧。”
“小姐,老婆子我……我……”老妇人脸上似有不忍之色,眼睛垂了下来,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阿婆,快起来,别耽搁了。先给她找个大夫看看吧。”依依催促着老妇人,有个随从已叫来了辆马车,老妇人赶紧把姑娘扶进车里,离开了。
白衣公子这时也扶起依依,往马车走去。依依上了车,白衣公子却回转头,往另一辆马车而去。依依心里乍然一空,难不成他生气了?不愿与自己同乘一车了?
正心神不宁,白衣公子回来了,左手臂弯处还搭着一件白色斗篷!
车上,依依犹似在梦中。刚刚他把斗篷披到她身上,给她系好带子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一件雪白云锦斗篷,上有淡淡粉白桃花朵朵,清雅极了。原来他只是去给自己拿斗篷了!原来他不知何时就给自己订做了斗篷了!温暖的雾气从心里慢慢泛上了双眸……
“方才,我……”依依垂下了头,咬了咬嘴唇,涨红了脸,有些难堪。
“依依,你没错。是我过于小心了,做得不够周全,让你为难了。”白衣公子不舍得依依内疚,故作轻松道。
“……”依依手攥罗衫,愧赧不已。
这是个何其善解人意又温情的人啊!他常年行走在外,自有他的处事道理。自己实不该任性妄为的。但愿莫给他带来烦忧才好。
白衣公子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人儿,心里又喜又忧。依依,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这世道的残酷,人心的险恶,你是分毫不知啊!但愿世人莫要辜负了你的赤子之心……
注:出自阳朔县的一些资料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