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张宅。白衣公子、高畅和黄大善人坐在花厅。
“张大人,草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能否应允?”
“黄大善人,有何事尽管讲来。”白衣公子虽然仍面无表情,却能听出他语气和善。
“依依从京城来此地已有九年了。穆儿就这一个孩子,虽说是义女却跟亲生无异。穆儿来信提及对孩子甚是想念。我想,大人这次回京城,可否让依依一起同行?”
白衣公子一怔,有些失神,长长的睫毛微抖了一下,半晌方愣愣点头道:“好……”
“依依这孩子自幼便失双亲,性情不免有些孤僻,若有欠妥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多加照拂……他日有缘,大人是不嫌弃……”
自幼便失双亲?白衣公子心里猛然一痛,柔弱似她,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啊!
“公子,公子!“”高畅一旁见自家公子又陷入了沉思,便低声叫道。
“嗯……”白衣公子回过神来,他看到的是一张疼爱孙儿的诚恳的脸,和许多的欲说还休。他明白了,郑重地点了点头,起身作了个揖,眼里是深深的感激:“依依于我更甚珍宝!独一无二!晚辈定会尽全力护依依一生无忧,一世周全!阿公放心!”
“好好好……我放心!我放心!”黄大善人眼角噙泪,“依依就托付给你了……”
“多谢阿公成全!”白衣公子又深深做了个揖,“待晚辈回京禀明家父即刻前来提亲!”
依依冰雪聪明,她深知阿公的心意,感恩阿公的成全。想着往生了的双亲,又感伤自己的身世,不禁泪湿罗帕,一夜无眠。
婉芩一觉睡醒,看纱窗内烛影摇曳,轻叹口气,走了进去,见小姐仍倚在榻上,望着蜡烛发呆,案上是一首诗,墨迹仍未干透:
思亲
中秋夜半抚素琴,
年年今日倩谁听?
正是月圆好时节,
思亲垂泪到天明。
“小姐,你总是思虑过重。这样小心伤了身体呀。”
依依摇摇头:“无妨,婉芩,什么时辰了?”
“刚到卯时。”
“婉芩,你备好鲜花、清香,我稍后要去广德庵礼佛菩萨。”
婉芩收好案上的东西,退下去做准备。
日出时分,天已放亮。依依先到广德庵礼佛菩萨,回来后便跟阿公和白衣公子他们,一起前往霖田祖庙,祭拜了三山国王。辰时一到就拜别了慈祥的阿公,坐上马车和白衣公子他们开始了慢慢的回京之路。
是日傍晚,众人到达广州府,在一家城南客栈安顿了下来。
依依想着去和姑婆道别辞行,便告知了白衣公子,连夜带着婉芩赶去广州府衙。待出得府衙来,暮色已深。婉芩打开马车门帘,依依正欲上车,却见车上早已端坐一人,稍迟疑了一下,上了车。婉芩也行了个礼,跟着上来,坐下。
“张大人……你怎么来了?”见白衣公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依依羞涩难当,不免手足无措起来。
“依依我恰巧过来公干。这会子正好一同回去。”白衣公子隐有笑意。
依依心下了然,不由心如鹿撞。慌忙中垂下双眼,敛去了那两谭融融的春水,可是春色却依然从眼角眉梢浅浅地飘了出来,点点晕染在粉脸上,如海棠着露,粉蕊轻颤……
白衣公子呆了,愣愣地看着依依……胸膛里那颗心不管不顾地乱蹦着……
依依心慌意乱,觉得自己宛如小白兔,陷入了一个温柔的罗网,却又无力挣脱……她被自己跳得愈来愈快,愈来愈响的心跳,羞臊得急促不安。只希望车轮声大点,再大点,好盖过她快要控制不了的心跳声。也希望快快到达客栈,好让她能早早离开这个令人心乱如麻的马车……
真没出息!不就是多坐了一个人吗?不就是多坐了一个玉树临风朗月入怀的佳公子吗……依依眸光迷乱……微颤着手挑开侧窗纱帘,外头夜色深沉,街上行人已稀,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唉,此身何尝不是风中烛火飘摇无依!哪个知道这红焰又能燃到几时?
晚风清凉,吹散了马车里若有若无的幽香……白衣公子立时清醒。他抿了抿嘴,定了定怦怦乱跳的心,正襟危坐了起来。他见依依心神不宁的样子,顿时了然,心中懊恼自己的轻狂,忙把目光转向前方。刚刚的那一瞬间,他在依依脸上似乎看到了几分落寞,几分孤独。他的心蓦地刺痛了一下。他自小在双亲的呵护下长大,体会不到自幼失怙的凄苦,但他也能明白,依依虽说有养父母阿公的疼爱,却到底不同在生身父母身边一般的恣意。九年,整整九年了,依依是如何过来的啊!只恨自己不能早些到来,早些出现在她身边!
白衣公子疼惜的目光轻轻落在依依脸上,又迅即挪开,深怕惊扰了这怯怯的风中白蝶。
依依,别怕!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孤单了!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心忧了!我在!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守着你!护着你!我定要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喜乐无忧,陶然自在之人!
婉芩自上得马车来,一直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其实这些个光景真真切切都落在了她的眼里。小姐终是有了相伴一生的人了!她无比欢喜地想着……
夜茫茫,风细细。
“滴滴哒哒”的马蹄声,“辘辘”的车轮声,缓缓敲碎了宁静的黑夜,仿佛一首亘古不变的琴曲,轻轻柔柔的在依依心中拨响……
依依心绪纷纷,一张脸早已被身边那道灼灼又怜惜的目光炙得绯红,扭转了头,却又无处可避!心里慢慢泛起了又酸又甜的陌生感觉……这种奇特的感觉竟然还让她的心渐渐愉悦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回望了一下,目光与目光,柔柔试探……轻触……交织……相缠……
此后便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吧。有他相伴在身边……真好!
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婉芩扶依依下风车来。
夜黑如墨,夜凉如水。若是这条路永无尽头,一直遍这样走下去该是多好!依依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一声。
蓦地身上一暖,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檀香味的白袍披在了身上。直领对襟和宽大的袖口上皆绣着精美的竹叶暗纹,配以银丝滚边,端的是清雅之至。也只有此种衣饰才配得上他的风雅了。依依心头微颤,慢慢回转头,对上了白衣公子的眼眸,星星闪亮……
“依依,别着凉了……”一脸的温柔。
“嗯……”最后一份矜持被彻底击碎,飘散在夜色里。客栈的灯火照得依依艳若桃李……依依紧紧攥住衣襟。原来有他是这么温暖!原来温暖竟是可以醉人的!
白衣公子目光追随着分花拂柳,袅袅婷婷的背影,心湖翻腾……能有她一生厮守,一世相依,人生该是多么美好!
直到不见身影,白衣公子这才收回目光,侧转头,对仍候在一旁的马车夫道:“凌泉,明日一早到城西流云轩裁缝铺,把我给依依订做的衣物取回。”
“是,公子。”
凌泉,是白衣公子的贴身侍从。不善言辞,性情沉闷,明明方二十有余的俊俏青年,硬是一脸阴郁之色,生生平添了一丝暮气。可他武艺高强,身手仅次白衣公子,剑法超群,鲜有人能在其手下走过五十招。不单单在锦衣卫,在江湖中也是人人称道的。他的那套“闪电剑法”凌厉峻烈,奇快无比,招式以攻替守,身形犹如鬼魅,匪夷所思。白衣公子的“飞雪剑法”则如霜花之柔,如风雪之疾,剑尖抖动幻化朵朵霜雪,绵绵不绝,变幻无方,飘逸出尘。高畅的“泰山剑法”,剑招古朴拙重,势道雄浑,有苍松之劲,有泰山之威,博大精深。*凌泉与白衣公子、高畅三人被世人称为“锦衣三义剑”。“锦衣三义剑”这几年纵横朝野,仗剑江湖,侠义之名远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此行吉凶未卜,白衣公子让凌泉扮成马车夫,暗中保护依依。
白衣公子上了二楼,来到天字一号房。江河见公子回来,只穿着长衣,赶紧给公子披上一件雪白长袍。公子喜欢洁净,可是一向很注重仪表的。随后又端来一杯热茶:“公子放心,依依姑娘在隔壁天字三号房,已安寝。周围都安排好了。”
“嗯,很好。”
“公子,这是几位大人递上来的文书。”
“嗯,下去吧。”
“是,公子。”江河轻轻关上门,走到外间,收拾明日所用之物。
已过了四更天,白衣公子仍在案前挥毫。
“公子。”高畅轻轻推门进来,眉头微皱,扬了扬手里的飞书“公子,我们的行踪如此隐秘,竟然还是被监视了。”
“哦?”白衣公子停下笔,面无表情,伸手拿过飞书认真看了一遍,沉默半晌,方才说道,“如此看来他们是要出手了。我们暂且不回京了,先去云南一趟。”
“黔桂一代万山环峙,丘陵千里,正是伏击的好所在。我们孤军深入,冒然而行,岂非自投罗网?”高畅摇摇头,“这太危险了。”
“再危险也得去!西南的稳固是重中之重!”白衣公子把飞书放近烛火点燃,看着它烧成灰烬,在明灭的烛光中,一张俊脸冰冷而刚毅。
“明日起我们放缓速度,不掩行踪,一路游山玩水而去。”声音平静,无波无浪。
“明白了,公子。”高畅稍稍一想,点点头,关门而去,眉宇间却仍有丝丝忧虑。
白衣公子全无睡意。他慢慢踱着步,走到稍显老旧的和合窗前,冷冽的目光越过浅浅的窗棂,穿透到茫茫夜色里,这黎明前的天总是最黑暗的……
注:*参考了金庸小说里的武功招式,进行了二次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