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别墅里来来往往的人忙忙碌碌,所有人好像都有事做,单单就他马见贤无事可做。他是这栋别墅的继承人,但是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这些人是马见贤的亲戚们,他们像往常一样来到马见贤的家,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这个家有这么多人来了吧。
马见贤心里苦笑道。这群间接逼死了自己父母的人,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厚颜无耻的来这里给马见贤的父母办所谓的丧礼。其实他们就是来看看,马见贤的家里还有什么他们能顺走的,他们要吸干这个家最后的血。
马见贤的父母是做小生意起家的,也是他们家族里最先“下海”做生意的。马见贤一路长大,也是亲眼看着父母辛辛苦苦把生意从小做大有多么不容易。但是三十多年的积累,就这样毁于一旦。市场发展越来越饱和,马见贤家里的工厂也面临越来越多的市场竞争。
马见贤自己也从父母平时的谈话中能感受到做生意的难处越来越多,而且他清楚的认识到,他父母以前做生意的那套方法明显行不通了,跟不上时代了。从一开始的关闭或者卖出两家小工厂,留下一个作为主业稍微大点的工厂,再到卖房补贴维持大工厂的运转,直到最后变卖所有工厂和商铺都没办法清还外面的贷款。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这群所谓的“亲戚”在各个工厂占着重要的管理岗位,监守自盗,中饱私囊。马见贤的父母不忍跟亲戚撕破脸皮,就一直默默忍耐。直到如今,家财散尽,两命归天。只给马见贤留下一栋空荡荡的别墅,和一群虎视眈眈的亲戚。
马见贤这些年读书,家里无论出现什么情况,父母从来没有如实告诉过他。当他上大学脱离父母的直接管束,才具有一定的独立生活能力。而他大学刚毕业,跟毕业证一齐到来的,却是父母自杀死亡的消息。
他一个人上了阁楼,坐在父亲书房门口沙发上。
马见贤想起他刚回家那个晚上,他爷爷跟他说讲了整整一夜他父母的经历。
作为儿子,像个旁观者一样,对自己父母的经历却几乎一无所知。
墙上的字画和古剑,书桌上的盆景和笔架,茶几上的茶具和木夹。一切都那么熟悉,他明明曾无数次亲眼看着那个男人在这间书房里摆弄这些器具。记得高考分数出来后,他们还为填志愿的事情在这间书房里大吵了一架。这里有太多他们的回忆,有太多争执和原谅,都在这里发生过。
明明这两个人,是生他养他二十四年的血亲。
但他没有任何表达悲伤的冲动。
一如他父母对他的“爱”只用金钱和命令来表达一样。
他选择在国内的大学读哲学专业,是他对遵守了18年的命令第一次违抗。
这次违抗,使他大学不得不以勤工俭学的方式读书,家里没给他一分钱的学费和生活费。
在他眼里,这只是父母表达在表达“愤怒”这一情绪的方式,后来他对这种方式加上了“失望”两个字。虽然他对“希望”这个概念的理解非常模糊,但他认为作为“希望”的反义词“失望”,足够表达他父母的这种情绪。
他无法理解“爱”这种事物,更无法产生“悲伤”这种情绪。
你无法命令一个人去爱,更无法命令一个人悲伤。
没有悲伤,没有失望,只有死亡的事实。
就在马见贤思考“死亡”的意义时,马见贤的爷爷走了进来。
“小贤,下楼去吃饭吧,你那些叔叔阿姨都等你呢。”老人说道。
马见贤不动,他不想吃饭,因为还不饿。
“好的,我一会儿就下来,我在这再坐会儿。爷爷你先不用管我了。”马见贤知道下去之后,这群亲戚肯定有什么事情跟他说,大致应该还是跟他父母有关。这群人只盯着他父母的钱,间接逼死了他爸妈,肯定不会管他饿不饿,只会想着榨干他家里的最后一滴油水来。
马见贤想到他爷爷给他说的父母过往的经历,于是从书房书架上取下《公司法》和《民法通则》读了起来。
他是个学习能力超强的人,不到10分钟,两部法律的每句话已经印在他脑子里。
看着马见贤从楼上的书房走出来,原本嬉笑打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群亲戚从大厅的沙发和餐桌等地方向他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看着这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
只有当他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才会想到今天来这里是为悼念亡者,而不是热闹的家族聚会。马见贤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任何情绪都似乎被那双明亮的眼睛封住,像无法从黑洞逃离的光一样。
马见贤站在二楼书房前门口的栏杆上,向下看着这群所谓的亲戚。他轻轻咳嗽一声,开始说话。
“我今天只在家里待一天,等我说完话,我自己把我父母的骨灰带走,安葬到老家祖坟,就不劳各位亲族长辈们费心了。我要说的事情有三件:第一件事,家父家母的葬礼取消了,一是现在家里没有余钱能支撑办一场像样的葬礼,二是父母的死因算不得光彩,我想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
马见贤这段话说完,向下看了看所谓“亲族”们的反应,正如他所料,这些人跟他爸妈一样,把面子跟名声看的比命还重要。他明显看到人群中一个伯伯听到他取消葬礼的决定脸上那种如释重负的喜悦。沉默即许可,这是人情场上的规律之一。
第一件事说的正中这群亲族下怀,马见贤不紧不慢的继续讲。
“第二件事,这栋别墅各位亲族以后没有收到我个人邀请的情况下,不要随便进入,一来是我不常在家,你们来了也没人招待;二来我是怕脏了地板,算上地下室四层楼我一个人拖地的话忙不过来。”马见贤认为“亲族”二字只是总结眼下这群人身份的一个名词,这个名词背后内含的社会关系,他既不认可,更不想维系。
人群有些骚动。他们听得出来,马见贤这话很明显是要跟家族断绝关系的意思。虽然马见贤的父母去世连办葬礼的钱都拿不出来,他们还是心怀一丝念想,想着从这个家里再套钱出来。
计谋被识破,还被用脏了地板这样的话羞辱,某些人心里就不高兴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有没有教养啊你,别以为自己念点书就了不起了!我们前前后后给你们家帮忙做生意,你爸妈都知道感谢我们,到你这儿就成了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了?啊?”一个被马见贤叫做“婶婶”的中年妇女扯着大嗓门吼道,脸上的横肉和耳朵上的金饰一阵颤。
马见贤不想跟他们吵架,他只想用他们的反应来印证自己对他们的判断。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人群传出“骂的好”的叫喊,中年妇女似乎底气更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做了个仰头的动作,转过来还打算继续质问马见贤。但马见贤压根就没搭理她,目光就没正眼看过她一下。
“第三件事,应该是大家最关心的事情,也是众亲族很多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来我家里的原因。我爸妈在去世前,依然是公司的法人,各位亲族也是高管或者合伙人。虽然现在公司的所有厂房和设备都已变卖,员工也解散了,但是在法律上,因为公司的债务没有还清,所以还得继续保存。未还清的债务,按照《公司法》和《民法通则》法律规定由公司法人代表跟合伙人偿还。而现在法人代表也就是我爸妈,都已经去世了,那么剩下的债务就由各位亲族偿还。我本人从未参与公司的经营,所以这笔债,我没有偿还义务。还钱的事情,还请各位亲族上心,不然哪天跟我爸妈一样,不明不白的死了,那这窗外的山河美景跟屋里的食色享受可就再也没机会体验了。”马见贤一番话,有理有据,直接打碎了这些人把公司债务甩给马见贤的美梦。
虽然他们明知道马见贤也还不起这笔钱,但是他们绝对不愿意承受这样的压力。以前的压力是让马见贤的爸妈来承担的,现在就得由他们来承担了。
事实上,这些债都只是他们从公司里监守自盗的成本,现在到了让他们连同利息一块换回来了。而亲戚的监守自盗产生的债务能把老板逼死,谁的苦果还得谁来吃。
说罢,马见贤走下来,到一楼设置的灵堂前,讲父母的骨灰抱起来走出去,留下屋内一群窘迫不堪的亲戚。屋内一片哀嚎,他们贪污公司的钱,基本不是用来赌就是用来游玩消费了,贪的钱也花的所剩无几。马见贤的父母做过的选择题,现在要让他们来选了。
这个平时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是读书、自己谋生做事的人,也让他们明白,企图以道德来绑架他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信经过他实践和推理的东西,而人性往往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一个不以乞求或者被施舍的方式生存的人,才是大写的人。”这是他大学里第一次勤工俭学拿到工资后在日记本上写下的一句话。这句话,马见贤出门的时候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门外下着小雨,繁华的别墅区一片寂静,银灰的浓云从天上压下来,似乎是想压倒地上的建筑和人群。
马见贤将父母的骨灰装入双肩背包,启动摩托车,打算独自骑行到300公里外的老家。摩托刚出地下车库,马见贤的手机响起,他将车停下,接了电话。
“喂,你好,我是马见贤。”因为看不见手机,马见贤习惯性的用自己常用的开场白对电话说。
“小贤,是我,张厘胜。你回家了是吗?家里情况怎样?”电话里传来一阵开朗的男声。张厘胜是马见贤做兼职时的,一位热心肠的大哥,马见贤在刚开始做兼职的时候,张厘胜帮了马见贤挺多忙的。马见贤对这位热心人虽然做不到掏心掏肺的相待,但是也没有怀疑过张厘胜的善意。
“我家里没多少事,今天我回家看看,明天就能去上班了。”马见贤没跟他说家里的事情,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家事属于个人事务,不需要别人的建议,也无须跟别人谈论。
“哦哦,家里没事就好,来回路上注意安全啊,你骑摩托要多注意观察路况,安全第一。”张厘胜又叮嘱了下,就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马见贤重新发动摩托,抹了下后视镜上的雨水。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家二楼的阳台上,一个西装笔挺的黑衣人在注视着他。
印象中那些所谓的亲戚似乎没有这样一个人,他戴着头盔从后视镜明明看不清黑衣人的脸,但依然能从那站姿中感受到某种威慑,像是郊狼和捕手在浓密的草原上看不清对方位置,但又互相忌惮的感觉。
这种奇怪的感觉,马见贤还是第一次经历。
“我会跟这个人打一场,最终的结果只能活一个。”马见贤脑海中突然响起这样一句话。
马见贤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对这些亲族很不客气,但是也没有他预料中的跟他们要唇舌相战的情况发生。这帮亲族太听话了,太反常了,或许是他们良心发现,想要补偿马见贤?
马见贤不愿意想亲戚们的反应和这个黑衣人出现有什么关系,他被培养成一个工具人,他能深刻的理解概念性的东西,但对人**望和爱恨情感的理解并不准确。
对于他来说,思考一个人的欲望倒不如分析一个人所处的环境。他完全没有表达感情的能力,对他来说,哭和笑,只是流泪和呲牙的区别,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青灰的砖墙和深红的砖瓦交映的建筑里,马见贤的曾经和从屋内传出的嘈杂都被雨水和季风吹散在这银灰的天地里。
摩托的轰鸣渐远,二楼阳台上的黑衣人翻开手中的照片,照片正面是马见贤一家三口的合影,翻过来,照片背面是八个字:不留活口,只要手指。
“你要跟你爸妈一样安静哦,不然我的工作就无法完成了”黑衣人对着照片自言自语道。作为一个聚能者杀手,黑衣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活人烧成灰,然后冲进下水道。要从目标人物身上留下纪念品,他就不得不用最原始的手法来“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