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铃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茶馆里就进去了一个人。她全身被各种花哨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眼睛也拿墨镜遮住了,只在轮廓上大体能看出是个女性。她在门口逗留了半天,似乎是在犹疑到底要不要进去。
“我说你,”陆丹趴在桌子上在里面懒洋洋的吹着冷气,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有事就来,没事就走,别站在门口坏人心情好吗?”
陆丹才不在乎生意不生意的。不如说她还希望这店早点关了好走呢。
女人看向她,强压住怒火,冷哼了一声,推开门走入了屋内。开门的瞬间,陆丹诧异地望向她,爬起身疑惑的盯着她看了一会,最终又懒洋洋的趴了回去。
错觉吧,她心想。
女人走到柜台旁,向任清辞询问。她的声音很是古怪,沙哑又低沉,像是刻意作出的声线:
“请问茶馆的主人在么?”
任清辞停下手里的游戏,抬头看着女人,想到了走之前程休羽对她的嘱托:
“千万别说茶馆主人在,对面是什么人,拿着一个从天而降的机会干什么谁也不知道……要是实在赶不走,那就等着我来。”
于是她微笑着摇摇头:
“不好意思,老板娘bu……”
“是有人找我吗?”
一身玄黑绣金的束身袖袍,苏云双只一股细绳把头发扎在脑后,落落大方的从楼上走了下来。尽管她一身旧时的女装,却依旧显得英气逼人。
“这衣服挺好看的啊老板娘……”
任清辞看到老板娘下来,就干脆的把程休羽的嘱托扔到脑后,开始欣赏起老板娘的衣服了——反正就是程休羽本人在,也惹不起不是……
“你是来谈事情的?”
苏云双冲着女人笑笑。女人先是一愣,也回以微笑——她觉得,哪怕隔了好几层布料,这里的主人也能看到她的神情。
她回答:
“是。茶馆的大名早有耳闻。今日,是来实现夙愿的。”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走这一步。依靠自己成了习惯,也就看不上他人说的帮助了。可现在……她走投无路。
“还未请教名字?”
“宁清。”
…………
“自己抓出来是没用的,这个,只能摇出来……”
深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道理的朱奎钢赶忙补上一句——不然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找不到僵尸这俩瘟神明摆着还得回来找自己麻烦……
“还有这种说法啊,麻烦……”江铃不是很满意,也只能照做了。她把下下签塞回去,开始疯狂的摇竹筒,可是无一例外掉出来的都是上签。在煞气还没侵蚀她之前,她就先把竹签又都塞了回去。
“我就不信了!”
江铃干脆把上签全挑了扔出去,然后接着开始摇。然而这次以后压根就不出签了。
“我来试试吧。”
程休羽从气呼呼的江铃那里接过竹筒,摇了半天却也是一个结果——要么上签,要么压根不出签。
“既然这样……”江铃飞快的转动脑筋,然后很快就想到另一个主意。她把竹筒递向朱奎钢,“你来!”
“我,这……”
朱奎钢摊着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哭丧着脸向程休羽求助。
“算了吧。”
程休羽按下江铃的手臂,后者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没多说什么。她弯下腰,干脆一把把所有的竹筒收拢了起来。朱奎钢只能陪着笑迎合着两人,并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两人快点走。
“你知道这个竹签抽的有什么说法吗?”
虽然不抱有希望,但程休羽还是问了一声。朱奎钢给出的答案果然是否定的。他摇摇头:
“她并没有和我说过,只是叫我不要乱动……”
“虽然命案是不是那只僵尸犯得,但终究是有嫌疑。”离开之前,江铃把一张符纸塞到了惴惴不安的朱奎钢手里,“这东西不会炸的,拿着吧。也许我们还会有联系……哦,对了,你要是打算扔了,可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了……”
阴恻恻的一番威胁以后,江铃和程休羽离开了古玩市场。
夕阳西下,遥远天际的光芒透过绯红的烟霞晕染了整片大地。程休羽双手抱在脑后,慢悠悠的走着,江铃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尽管是无功而返,两人除了有些失落,也没别的感触——无论是僵尸还是她做过的事情,他们了解的都太少了,因而没有什么实感。只是想到那几具尸体,程休羽的心头会沉上些许。
“你说,为什么我们抽不出下签?”
江铃的声音闷闷的。她还是不太甘心。
“也许是我们不满足一些条件吧……”
程休羽放下手,沉默片刻后又说到:
“走,我们再去联络站看看?”
“去看什么?”
“看看那几个人……”
…………
这回麻将馆可算是开了门,不过还是没有营业。严崇陵和几个不便行动的队员正在二楼处理文件。苗辰桓看到是江铃过来,悄悄地说了一声:
“严队好像心情不太好……”
“咳。”
苗辰桓马上装作没事人一样,抱着一叠文件跑开了。在他身后,严崇陵虎着脸,盯着江铃:
“我是说了可以自由行动,可你一天没来报备说不过去吧?”
“严叔叔,我们其实是调查了一天……”
江铃试图打出张亲情牌,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严崇陵顺势就接了下来,冷哼一声:
“你既然叫我声叔叔……我问问,昨晚你为什么没回家?”
江铃僵在当场,然后讪讪笑到:
“昨晚那是方便照顾小雨,我那屋子也没多大空,您也知道的……”
严崇陵看了两人,尤其神色不善的多瞥了程休羽两眼——程休羽估摸着这两天刷出来的好感应该是白给了。他冷着脸开口:
“我知道你不会做什么乱来的事,但是好歹注重一下名声吧……”
“行啦我知道啦严叔叔!”
眼看着严崇陵要展开说教模式,江铃赶忙打断了他的话,她可不想听上两三个小时的说教。
“我们来这是有正事。”
虽然还是板着脸,但严崇陵的语气终究是缓和了不少:
“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想查查关于几位死者的身份……”
“还真是巧了,”严崇陵指指杨雄的桌子,此刻那里虽空无一人,但卷宗却摆的整整齐齐的,“那就是。”
“整理好的?”程休羽愣了一下,“有人整理过了?”
“杨队整理的……看这样,你们和杨队有一样的看法?死者的身份和命案有关?”
“什么身份?”
“人渣。”
两人快步过去,一人一边读起来。
“拐卖儿童,潜逃……”
“入室强劫,故意伤害,惯犯……”
“强奸……”
“诈骗……”
“传销……”
看完卷宗,交换完意见,两人的神色都不好看。这些人干的事不仅是不光彩,还很恶劣。即使是出来的,这些人也没有在正经营生的样子。
“年轻的时候都不是好东西。老了出来,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完蛋了的,就更不愿意做个好人了……”
严崇陵点支烟,悠悠叹道:
“像这种在里面装乖然后出来的,就是时不时敲打敲打,也未必管得住啊。我们不管人犯,只查妖案,有时候也挺好的。那些妖鬼可比人干净多了……”
江铃把卷宗放回原处,轻声长谈:
“就算如此,就算该死,也不是那样死的理由……虽然感性来说,我是觉得挺痛快的。”
程休羽看向卷宗,转头问:
“严队,杨队长去哪里了?”
“他?下午处理完发电站以后,他回来拿了些东西就走了……看你们的样子,也许他也是发现了什么吧。对了,他带回来一样东西,在他抽屉里,你们可以看看。”
江铃把抽屉拉出来,一个竹筒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抽屉里,还有只竹签落在竹筒之外。那上面的“大吉”二字,此刻却如此的晃眼。
…………
一缕煞气缓缓的游行在杨雄身前,挑着没有阳光的地方,不紧不慢的向前游动。杨雄不紧不慢的跟着,又抽空把手里的纸条拿出来看了一眼。
“诈人家破,坏人清白,如此制之,安平众愤?
鬼道昌行,多有隐患而不顾,安置苍生?”
与君一叙,请上签。”
字条没有标点,这是他配着娟秀的字迹自己构想出来的。
“这是法,不是你想的正义。法不是说为了正义,就能肆意做事的。”
他默默吐出一口浊气,有些不痛快。
死者,是恶人。
所有的鬼蜮,都有被破坏过的痕迹;所有的恶魂,都受过伤。而留下的痕迹,偏偏又把他们引向了那些残破之所。简直就像是有人在故意引诱他们清剿一样。而那些联系在一起的僵尸痕迹,和僵尸血,加重了他的看法。实际上,林一村和乱坟岗附近就没有鬼魂暴动的痕迹。可能是人家觉得,他们去了也是白给吧。
林一宅里,林诚的话萦绕在杨雄耳边:
“……那小姑娘说的对,他这样子怎么再有脸重见天日,说什么天日昭昭……”
天日,法理。如果没有恩怨纠缠,作为僵尸没必要无故和曾经是道士的那两只活僵打起来。而联系起来,唯一会可能让那僵尸动手的原因,就是他们的吃人行径。
说着正义之词,行着害人之事。
让这让杨雄想起了自己的一位偏执正义的老朋友。而后的追查中,他很仔细的排查了发电站,在其边角发现了竹筒和纸条。
这个纸条并没有针对任何人说些什么,但杨雄觉得,这或许就是留给自己的。
绕了好几圈路,直到明月缓缓升起。煞气才真正的把杨雄引向了正途。那煞气最终在三小门口停下,随后消失不见。
杨雄翻过腐朽的校墙,扯开门上破烂的锁链。顺着感觉,慢慢的走上了楼梯。
顶楼上,一个娇小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在欣赏月景。
“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空灵清脆,似乎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向上伸出手,似乎想要抓到天穹之月。
“作为一只僵尸,你猜猜我的梦想是什么?”
她转过身,调皮地笑着问。她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模样清丽而略显消瘦,穿着一身民国时期的新式学生服。在月光下,看上去犹如夜色的精灵,灵动温柔。
杨雄看着她,摇摇头,并没回答。
“我想再见一次太阳。”
“再看一眼,那昭昭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