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柜台边,程休羽正百无聊赖的打着算盘珠子。
“电费一度四毛八,空调功率2200瓦,求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门情况下,只扇风扇能热死多少人……”
正值八月中,假期已经快到了尾声,但酷热却似乎刚刚开始。热风卷起的尘土在无所遮挡的街道上飘扬着,在高温的炙烤下扭曲变形。街道上也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四周也都很安静,除了那吱吱不休的蝉鸣外,这世间仿佛已经落入了被炽热支配的寂静中,毫无生机活力。而这因为生活窘迫关掉了屋内空调的小茶馆,在温室效应下陷入了更深一层的炎热危机中。
“热死了一个程休羽,两个程休羽,三个……”
程休羽的脸色此刻白的可怕,豆大的汗珠正不停的从他的脸上滚落,神色有些痛苦。
然而让程休羽痛苦的,却并不是这炎热的天气。
“老板娘也是……整天就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程休羽的那整条泛黑的右臂上上,大块大块的的黑灰又燃起了炽白色的火光,炽烈的火焰此刻正如落潮一样缓慢的收缩退去,不留一丝痕迹。但即便如此,那种锥心刺骨的撕裂感与痛感也不是好受的——程休羽现在各种抱怨盘算,只不过是找由头自言自语,来分散注意罢了。
“说来昨晚上江铃到底穿了什么,也挺令人好奇的……嘶……”
火焰还在燃着,所幸的是做好防护的话,在收拢阶段这玩意也不会烧坏衣服。不然大白天的,程休羽实在没有站在柜台前光着膀子的勇气……
然而,当火焰收拢到他肩膀上的时候,肩头的那最后一缕火苗却始终生龙活虎的跳动着,全然没有熄灭的迹象。程休羽一狠心,从怀中掏出了张金色的符纸,毫不犹疑的直接拍在了肩头。
“呲……”
一阵白色轻烟从他肩头冒出,程休羽紧紧地咬咬着牙,死命硬撑着才没叫出声,他本搭在算盘上的右手此刻近乎扭曲的攥在一起,硬生生的把算盘上的铁木拧弯了。等到烟雾彻底散去,他的肩头再无一点异动的时候,他才放松下来,然后整个人无力的瘫倒了椅子上。
“这才只是右手……”他苦笑着,摸了摸自己右下的肋骨一处,“若是烧到内脏……那还是晚上再说吧。”
他此刻并不觉得这没开空调的屋子很热,反而他的身体却冷的吓人,甚至急切的想要晒晒太阳……那些火焰似乎直接带走了他身体里的热量,让这个刚才还难耐炎热的少年,一下子流出了冷汗。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屋里因为那火焰的灼烤,已经比外面高了好几度了,他此刻要是跑出去,准会觉得自己穿越到冬天了……
“噔噔。”
“门没锁,请进,”他有气无力的单手撑起身,看到是江铃以后又晃晃悠悠的倒了回去,“自己进来就行,还指望我给你开门吗……”
“哦……”江铃大大方方的推开了门,然后感觉自己险些被屋子里的热浪掀翻,“这屋里怎么回事,不开空调你还在这里烤火的吗?!”
“我架好了火,就等你来烤乳猪了……你去把那边空调开了,坐在风口底下吧。”
程休羽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打颤,一边还挣扎着说上和平时一样的垃圾话……当然,他的异样并没能瞒过江铃。她没去开空调,而是绕到柜台后面。在看清楚程休羽一头的汗以后,反而有些生气:
“不开空调又不加结界,叫你天天犯懒,中暑了吧?”
说着,她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了几张莹蓝色的符文,很贴心的贴在了躺椅各处,一边贴还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
“偷懒也要分类啊,为了省力气付出更大代价怎么行?就算没来客人,老板娘又不在你开了空调她也查不……查出来也就训你几句,天这么热干嘛给自己找罪受……”
“不是……”
然而在程休羽运作几乎已经转不动的大脑,找理由解释自己情况的时候,江铃已经把所有符纸贴上去了。一股清凉的气息以符纸为节点开始在躺椅周围缠绕起来,在江铃眼中,这股气流宛如深山清凉的夜风习习吹过;然而在程休羽眼中,这风却像是西伯利亚带雪的钢刀,先是拍在了他脸上,然后开始一刀一刀开始刮肉……
他干脆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怎么样,你好了点没……哇啊,怎么结霜了!”
…………
意识沉入了黑暗。在朦胧的黑暗里,他看见了五彩缤纷的玻璃彩片,那些碎片里闪烁的,是他一寸寸踏过的人生。
两年前。
“你就是拒绝人家也别那么直白嘛,据说人家回去哭了整整一夜。现在你在女生堆里已经属于罪人那种了……”
“无所谓,”他冷漠的敲下最后一个字符,把文件传给了旁边的男生,然后起身收拾起东西,“快高考了,谈恋爱什么以后再说吧。”
“真是一如既往地冷漠无情啊……”
他真的没有动心过吗?
七年前。
“今天是你生日,送个礼物也是当然的嘛……”
“行啊,不愧是你啊,这个卡带不是已经绝版了吗!”
“所以我早就屯着,惦记着给你了!”
“好兄弟!”
他停在红绿灯路口,矗立于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中岿然不动。静听着人海造成的潮汐声,他茫然的看向灰暗的天空,然后迈出了略显孤单的第一步。
他不能说自己没有后悔过。
十五年前。
在一片狭小的墓地前,程休羽默默地放上了花束。那里葬着的,是他的父母。
“你还恨我吗?”
程休羽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漠然看了苏云双一眼,嗤笑一声,用还显稚嫩的嗓音回答:
“有什么用呢……确实是我的过错,不是你的,不是吗?赖在别人头上确实轻松,可甩手丢掉责任,”他拿手拍了拍胸口,“这里也会空空落落。”
他没办法后悔了。
二十年前。
阴沉的天空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击打着单调的拍子,他茫然无措的呆立在充斥着灰烬的废墟上,看着自己泛着黑灰的双手。
“啊……啊……啊!”
他还不很会说话,他的声带还没有习惯吞吐那些繁杂的词汇,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学会了绝望的号哭和悲伤的吼叫。
“爸,爸。妈,妈。”
“啊——啊!!!!!!”
纯白色的火焰席卷开来,但很快被倒逼回去,被囚禁在了一片狭小的牢笼中。感知到那力量来源的程休羽扭过头去,然后用最大的力气爆发出了一声震撼天地的怒吼:
“苏、云、双!!!”
“…………”
她沉默不言。看着他幼兽一样扑往自己身前,毫无意义的吼叫撕扯着。
最终,他累晕了过去。在那后已经过了三天三夜。除开一开始的暴怒,后来的时间,他只是靠在她的脚边,无能为力的看着天空,任由雨水打湿自己。
他最终牵起了她的手。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抉择由你,结局由你。”虽是如此说,她亦有些神伤,“你早已克制不住,却觉得自己还有余力——当然,你也大可以怪在我头上。”
“我恨你。”
“无所谓……”
他无路可走,他不得悔恨。
往事,往事。一生再重看一遍,他就会愈发觉得自己当初许下的愿望荒谬绝伦。因为人的一生有太多值得去留恋的东西了,只沉迷其中一种而奉献全部,不值……
沉溺在黑暗与孤寂中,他感觉自己不停的下坠着。然而在这无边的寒冷与空旷中,一段温柔的旋律,却将他缓缓的拉回了现世。
“哦,你醒啦。”
那温柔的旋律停下,江铃的声音自他身侧传来。此刻细细感觉的话,程休羽觉得自己似乎倚靠在什么柔软温热的垫子上。
“真不明白你大热天怎么冷成那个样子……还好,地火温阳,给你灌一点问题也不大。”
那声音,近在咫尺。
“所以说偷懒不是重要的,保护身体最重要,因为一些小事而伤了身体,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躺椅上的莹蓝色符纸已经换成了宝红色。江铃坐在椅子上,而程休羽则有一半身子依靠在她身上。
很明显,程休羽的动作僵硬了起来:
“你不觉得这不太好吗?”
“是我害的,当然得负起责任了,”江铃往他耳边吹了口气,有些调皮的说:
“更何况,我对你也是有一点好感的啊。”
程休羽腾地窜了出去,,然后警惕的看向江铃:
“你究竟是谁……”
江铃摇摇头:
“这孩子看样是没救了……”
尽管程休羽十分认真的观察了半天,但还是没能发现她有什么什么异样,于是,他的大脑又开始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停滞……
“嘭嘭嘭!”
面带微笑的江铃欣赏程休羽表情的江铃此刻有些不满——这种调戏人的时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程休羽一瞬间清醒过来,非常殷勤的转向门口,想要对这位为他解围的来客表示由衷的感谢。
“啪”的一声,昨晚上刚弄好的玻璃门,又爆了。
程休羽的脸色迅速由晴转阴。
闯进来的这位身披青黑色兜帽,跌跌撞撞的就跑到了台前:
“你们的老板娘在哪里?”
“哈?”
“让她把我的角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