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步入了平静之中。在短暂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再次回到了曾偏离的日常。无论那件事对他们有什么影响,时间终究会将他们带向命运的下一个交汇点。
弑君者站在门口,预防绷带人趁着她不在而逃跑。虽然她不知道他还能跑到哪去。
忘了说了,是厕所门口。在对方多次提出并且弑君者自己的抗议下,塔露拉终于允许将对方的内脏烧伤治好,并且给予他基本的行动力,比如上厕所。
弑君者很高兴不用照顾那个绷带人饮食起居了,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她还要一直看守他直到塔露拉将对方彻底拉入她们的阵营。
但是目前为止,弑君者从未与绷带人达成任何有效交流。对方一直处于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的状态,这让弑君者难以与他构成对话。
说到底就凭我和这个家伙的熟悉程度,我根本就不应该在这里照顾他吧,弑君者想到。
但是,他的力量着实让弑君者十分好奇。连塔露拉都会觉得棘手的源石技艺,究竟是什么。如果继续照顾绷带人的话,说不定能够从对方口中得到一点信息。
很快,二人就走在了返回房间的路上。弑君者跟在绷带人左后方半步,保证自己的惯用手处于绷带人与自己之间。这是一个小伎俩,保证对方在反抗时会用不惯用的左手对上她持刀的右手,足以恶心到很多图谋反抗的俘虏。
两人路过了一个舷窗,余光捕捉到了外面的风景,在一片荒莽里,一个破旧的聚落出现在视野中,里面还能看到有不少人在活动。
弑君者发现绷带人似乎对那个村庄感兴趣,两人默契地停在舷窗前,打量着那个不大的地方。似乎,还能看见工业的痕迹。“那里可能是源石开采矿井。”弑君者说道,她看了一眼绷带人背后绷带的缝隙里露出的源石结晶,“很多矿石病患者会被贩卖到类似的地方,作为开采源石的劳动力。有的人更是因为作为奴隶被迫下矿才成为了感染者。”
绷带人没有说什么。
“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吗?”弑君者凑上前,观察着绷带人隐藏在阴影里的双眼,蓝色的,黯淡的双眼。那对眼睛只是默默地向那村落里露出的巨型机械投去了平静的目光。
“我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很抱歉,我不自认可以与你感同身受。”绷带人开口道。他将视线转向了弑君者。
“我也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不要用怜悯的眼光看我。”弑君者好似很不爽他的眼神,“我的矿石病,来自于我的仇人……他们将是我复仇的终点。”
“那么,愿你的复仇顺利。”绷带人说道。
“别那么轻描淡写地带过话题。你的矿石病是怎么来的?”弑君者摆摆手。
“嗯……来自于一次天灾,我救下了一个朋友,但是因此受了重伤。”绷带人说道,没有什么语气的起伏,但是弑君者听出了什么不同的东西。
“没想到就你这样没有追求的人还会为朋友赌上性命……”弑君者道,“如果你加入了我们,也会这样子为了谁而拼命吗?”
刚说完,弑君者就后悔了,暗骂自己有点得寸进尺,这个问题着实有点唐突。
“如果我加入?”绷带人却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安静地考虑了一小会儿,“那样的话……”
脚下载具开始不规律地颤动起来,打断了绷带人的话语。视线里的事物好似出现了模糊的边框,那是因为制动导致的高频颤动现象使事物在视网膜里留下了残影。载具停靠了。
“回去吧。”虽然很想听一下绷带人的答案,但是遵从塔露拉的指示,在载具停靠时将绷带人待会房间严加看管才是第一要务。被打断的绷带人也没有什么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两人又无言地回到了房间。
“有点久呢?”此时的房间里,已经有了一个人。白发龙角,穿着颜色暗淡而做工繁杂的礼裙。坐在弑君者平时待的椅子上,用一双红瞳打量着面前的二人。不是塔露拉还能是谁?
弑君者倒是有点惊讶,塔露拉居然出现在了绷带人面前,之前好像还被他的能力击伤过的她为什么还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刚想迈步到二人之间,弑君者就被塔露拉制止了。
塔露拉直接缓缓站起,优雅地迈步来到绷带人的面前。绷带人没有动作,但是弑君者发现他的双手已经紧握起来。
“抱歉,之前让你不能接受治疗,我只是想阻止你的光翼恢复。”塔露拉开口道,“本以为你的光翼在受伤情况下就会无法复原,于是同意了弑君者的治疗请求……”
“但按照现在看来,你的源石技艺没有那么极端。”她指了指绷带人背后零落的光斑,“恢复得不错。”
弑君者在一旁后怕,原来这个绷带人的源石技艺依赖着背后的光翼啊……自己好像在两天前就看到光翼的出现了,这几天确是松懈了啊。
她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绷带人的影响,也变得有些悠闲起来。
“你希望我做什么。”绷带人突然说道。看着塔露拉的眼里带上了审视的色彩。
“找准自己的位置了么?”塔露拉笑道,“那么,请你先随我到载具下一趟吧。这里是载具的停靠目的地之一,它为这里的矿场运输必要资源。”
“我们的目的地就在村里。”
……
弑君者不知道塔露拉为何突然带着绷带人前往村落,只是觉得塔露拉有些冒险了,对方的源石技艺明明可以轻易威胁到她的性命,她还让着这个炸弹跟着自己。
“还记得我所说的吗?”塔露拉没管下属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绷带人。
“执棋者……”绷带人回答。
“不,是不凡。你不属于不凡,只是普通人的话题。”
弑君者在后面跟着,看着二人就这么一路走下了载具,来到了下方。普通人?弑君者嗤之以鼻,他还算普通人?塔露拉当时的伤势,还有为了不让绷带人恢复而不给予治疗的行为与她自己所说的“普通人”可差的远了!
弑君者只觉得提心吊胆。
“跟我来。接下来就让你知道,‘普通’与‘不凡’的差距吧。”塔露拉迈步走向村落,之前看着很远的小村落此时已经出现在眼前。载具就停留在村外百米左右的距离。
走在有些沙化的土地上,他观察着面前的村庄。很普通,只是大片平房的聚集地而已,可以看出这个村落只依靠载具运输必需品,完全依赖于源石开采。因为在其周边,连农田都没有,越是接近,那开采矿机的声音也越大。因为那个矿坑,就在村落的边缘。
塔露拉没有迟疑地走向矿坑一侧的村庄。绷带人默然跟上。
村庄接近矿坑的建筑,与另一侧完全不同。那一边砖石的墙面,这边只有土胚,那一边的玻璃质窗户,这边只有铁丝网,一边是院墙和混凝土小路,另一边则是废铁篱笆和坑洼的土路。塔露拉毫不在意衣物地走在留着泥坑的土路上,对于自己脏掉的靴子与裙摆毫不理睬。绷带人也毫不在意地跟上。
“你应该能看到了。”塔露拉说道,保持着一定的速度前行。
绷带人似乎知道她在说什么。转头望向一侧的平房,一个双耳几乎拖到地上的的瘦弱身影从破旧的门后缩了起来。一旁的房屋里也有类似的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些看起来还是小孩子的身影畏缩在黑暗的屋里。
那个耳朵长长的小孩,应该是卡特斯族的,卡特斯人都有着标志性的兔子耳朵。这里应该都是像这样的孤儿。
“他们,都是矿石病患者。”塔露拉说道。
“同时,是这里的奴隶。”
绷带人什么都没说。
“看看他们吧。无助、无辜、弱小、痛苦……”塔露拉说道,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绷带人,眼里有了一丝冷峻,“这就是矿石病患者所遭受的待遇。”
“他们什么错都没有,却被当做罪魁祸首、过街老鼠。人人群起而攻之。”
“被当做奴隶,被当做玩物,被歧视被欺压被贩卖被虐待!这就是这个世界光鲜外表下的腐烂!”塔露拉停顿,伸手指向前方的矿坑,“你不是希望脱离平凡么?上来,直视这一切。”
绷带人走上前。
他走过平房。
他走过塔露拉。
他停在矿坑的边缘。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炼狱。
身上带着可怖结晶的奴隶,在机械之间穿行,那些机械不是为了开采而布置的,它们运输着一块块黑色的源石,将它们运出矿坑,由另一群苦力进行装卸。
而源石,来自与矿坑里,那些或苍老,或年幼,身上带着源石结晶的苦力的背篓中。他们一手持着鹤嘴锄,一手扶着可以借力的东西,默默地爬上斜坡,将背篓里的含源石矿物倒入机械里。他们的手上脚上,甚至肩头,脸上,都是黑色的。他们有着残缺的兽耳,不同种族的特征,但是他们都被称为同一事物。
感染者。
他们的手脚沾上了黑色的矿渣所以看不到……
机械的表面涂抹着机油所以看不到……
矿坑的地面只有矿渣与灰土所以看不到……
源石泛着幽暗的颜色所以看不到……
看不到那上面所沾染的血啊!
源石在运出矿坑后,总是要经过一次清洗,为了洗去那些无法染红任何冰冷的血!
塔露拉不知何时,走到了绷带人的身边。
“这就是我的信念。我成为‘不凡’的动力,原因。”
“与你的沾沾自喜不同,我背负着真正的大义。整合运动,就是我手中的棋,而我,是为了感染者执起棋子的。”
“那么,这个大义,足够‘不凡’了吧?”塔露拉用请求参考的语气,“足够让你感受到‘不凡’了吗?”
“只要加入我们。”
“加入整合运动。”
“你就能接触你渴求的不凡。”
塔露拉再次伸手攀上了绷带人的肩头,将面庞凑近对方的耳朵:“也许,你的‘不凡’终有一天会超过我,真正地折服我,让我承认你执棋者的资格。”
绷带人底下了头。再抬起时已经有了坚定的神采。
“看来,你有决断了。”塔露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