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息抹了一把额头,抬手看竟是一头冷汗。他麻木的看着距离仅有十几步距离,一脸笑意的短发男人,身体忍不住的抖动。宁渟怯怯的看着那个连笑都显得有些凶神恶煞的男人,一边轻抚着宁息的后背,就如同宁息刚刚轻抚那头老牛一样。
这个男人像鬼魅一样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手持一把长刀,没有拿刀对着他们,而是挠了挠头,向他们说了声抱歉。
一瞬间,气氛怪异到了极点。
在这恐怖的速度面前,逃跑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刚刚那股滔天巨浪般的恐惧也突然消失了,眼前只有一个拿着刀笑的像个傻逼一样的男人。
“你……你是人吗?”过度绷紧的情绪并没有完全松缓,宁息带着颤音问道。
短发男人的显得有些扭曲笑容瞬间收敛,宁息和宁渟心中随之一抖。短发男人歪着脑袋说道:“小孩,你是在骂我么?”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没事?”宁渟开口补救道,比起平时寡言少语的弟弟,宁渟要显得更加能说会道。
男人身挎两把长刀,他将手中单刀回鞘,双手抱拳正色道:“我叫左农,农民的农,是一名剑客。”犹豫了一下,他又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昨晚在山林里赶路,喝了些酒,没注意脚下就摔了下来,砸坏了你家棚顶,不过我会给你们修好。”
“你是刚刚才甩下来的,不是昨天晚上。”宁渟说。
男人抬头看了看正午刺眼的阳光,惊呼道:“吖,都晌午啦!”
“你是刚睡醒还是压根儿没睡醒?”宁渟讶异道。
左农没有说话,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算是回应。
宁渟看着这个叫左农的男人,眼里的警惕也慢慢消失了,满脸费解的说:“这座断山上可没有山路可走。”
“是吗?”左农恍然大悟,紧接着又是一脸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喝太多,实在记不得怎么走到这里的。”
“那你刚手里拿的不是刀吗?”宁渟不死不休的说。
“那是我的剑。”左农非常认真的说。
“我明明看到那兵器是单面长刃。”
“是的,是剑。”左农继续非常认真的强调道。
宁渟一阵翻白眼,心里想,这人多半是脑子摔坏了。不过平静下来的宁息倒是觉得这个叫左农的男人挺有意思,好像脑子跟他一样缺根弦,只是他们可能缺的不是同一根弦。
宁愿回到家的时候,宁渟刚刚做好了午饭。宁息和宁渟没有对父亲决意让他们去书院的决定表现出不满,还是如往日一样,给父亲打水洗脸。饭桌上,宁息埋头扒饭,宁渟喋喋不休的跟父亲说着上午发生的一些事情,宁愿吃着饭听着宁渟的话,满脸笑意。
宁愿十几年了受尽艰辛,却总是以憨厚示人,儿子宁息则是十几年来受尽欺凌,也总是万事能忍的态度,相对比而言,女儿宁渟的精明伶俐反而显的不太像是这个家里的人。
曾经村子里有位泼皮妇人在跟宁渟发生争执的时候嘴上不积德,彻底惹怒了宁渟,最后生生被宁渟骂到气短,若不是身边的儿子还算机灵,及时扶住了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要晕倒的妇人,那妇人就要磕在身后的石堆上了。那时候一场口角之争很有可能会酿成血光之灾。
村里那些只喜欢去村口听村长说故事的野孩子也开始领悟到了读书的另一个好处——吵架。甚至像传讲那些传奇故事一样的到处说着宁渟的“英雄事迹”,说她是如何如何的妙语连珠舌灿莲花。这事儿后来也传到了村长耳中,把一身酸腐气的村长气的不轻。
吃过午饭后,宁息跟着父亲宁愿出了院子,他并没有跟着父亲去地里做事,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父亲从不让他们插手农事,每每他们要跟去,父亲总是让他们去村口听村长讲学。
可近两年,村长似乎也掏干了肚子里的墨水,只能翻来覆去的讲一些之前讲过了很多遍的东西,所以宁息和宁渟也就没有经常去到村口听学,更多时候是在家帮父亲分担一些杂事。
宁息蹲在地上右手扣着从破损的鞋洞里窜出来的脚指甲,远远的看着正在编制茅草的左农。他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好奇,但心中亦有恐惧,所以中午的时候,他没有喊左农一起吃午饭。
“小孩,过来。”左农背对着宁息,却举起手招了招。
宁息犹豫了一下,慢悠悠的站起来向前走,他木讷但不傻,他还记就在不久前,这个短发男人让他有了死亡般的恐惧,还有他那鬼魅一般的身影。他知道只要这个男人想要杀他们,他们整个村子都必死无疑,这个人应该就是村长故事里提到的江湖上的武夫。
距离大概有十步远的时候,宁息停下了脚步,他觉得这个距离刚刚好,他不敢再近,但也不敢离的太远。左农依旧没有回头,他拿起手边的一个大葫芦,背对宁息说道:“你能帮我搞到酒么?”
“我家……有。”宁息犹豫着结结巴巴的回答道,紧接着他又强调一句:“都是父亲自酿的,不多。”
左农将葫芦向后抛,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正好落在宁息面前,宁息只是本能的伸出手就接住了葫芦。
村里并无酒铺,想要喝酒就要攒下粮食来自酿,父亲虽然酿的一手好酒,但因为家中只有父亲一人务农,而且又田地较少,能剩下的粮食自然就不多。父亲好酒,每年都会省下一点粮食用来酿酒,但那酒也就够父亲时不时喝上一小碗的,可不能装上这么一大葫芦,所以宁息傻站着没有动,但心中害怕惹怒了这人,也不敢说个不字。
“就装两个铜币的量吧!”
呆愣着的宁息回过神,看到两个铜币向自己飞来,赶忙伸手接住,顿时有些错愕,他是万万没想到左农竟是要买酒。
宁息回到家中,被得知情况的姐姐宁渟一顿数落,但无奈,宁渟也知道他们惹不起左农这尊“神”,只能让宁息去装酒,并警告宁息,送去酒就赶紧回来,离那怪人远点。
两个铜币在外边也就能买上一碗浊酒,可宁息还是给左农装上了小半葫芦的酒。虽然左农一直以来表现的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但在那种强大的实力面前,宁息还是不自觉的感到恐惧,唯恐一不注意就触碰到不该触碰的地方惹怒他。
宁息飞奔着出门,小心翼翼的靠近左农将葫芦放到他手上,并原样奉还了那两个铜币,但左农只接过了酒葫芦迫不及待的打开灌上一口,感慨一声:“好酒!”
话落,左农又迫切的仰头喝尽葫芦中剩下的酒,他侧身两眼放光的看着一旁表情惊讶的宁息问道:“这酒你父亲酿的?”
宁息看着眼神如同一只朝主人乞求骨头的狗一样的左农,傻傻点头。
“有名字么?”
“我父亲说这酒叫黄粱梦。”宁息能感觉到自己语调中的颤抖。
“黄粱梦,好酒,好……”话未完,左农一头栽倒在草堆里,鼾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