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生活并不像宁息想的那般轻松愉悦,有好吃的饭食,有质地柔软的衣服,有充足的笔墨纸砚可供消耗,却没有充足的闲暇时间。这些天里他每日跟白言待在藏书阁,饭食由那位身材修长的学姐白念送入门口,再由宁息和白言来取。
这些天里进出藏书阁的只有宁息和白言两人而已,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手持君子玉。
藏书阁内有一位驼背守阁人,面色苍白眼窝深陷,从不出阁,也不随意让人进入阁楼,甚至连院长这样的书院掌管者都被拦在了阁楼外,只让说出所需书籍或想要查找类容,这位驼背老人自然会去取来。
白言说,藏书阁并非书院所有,而是寿春县的资料库,直属礼部管理,藏书阁的守阁人也都不是简单人物,连县老爷也管不了他。
宁息想到第一次看到君子玉,这块白玉便是在院长手上,当初自己还以为这玉是院长所有,现在想来,院长应该也是找柳先生借了这君子玉,以便随意出入藏书阁。
藏书阁内的确书籍颇丰,仅是宁息看到的就有三教典籍,还有县历史记,神魔杂谈等类别的书籍,三楼还藏有寿春县里所有的案卷卷宗拓本,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类别,宁息就没有细看了,他也看不过来。
守阁老人不让他们点烛,说是怕起火烧了满楼藏书。两人只好坐在窗边,借着阳光各自看手中的书,宁息看的是《通史》,是白言为宁息挑选的,讲的是人族之始,从天人传递火种,到人们结群而居,从部落纷争到天启王朝的建立,共同抵御兽族,争夺领土,再到天启王朝衰落,分而成九国,九国乱战,异族祸乱,民不聊生,始皇秦昊起大义,征战九国,驱逐异族,建立天顷帝国,并不断扩张人类版图,让人族的领土上再无战祸,更无异族敢随意塌上人族领土。全书共有一百零八卷。
白言说这书中有些事情言过于实,也有不少隐瞒与遗落,但对宁息无碍,看过这书之后能增长宁息对所处这片天地的认知,若是能读透这一百零八卷,以后宁息再看其他书的时候,心中有了经纬,读起来也就更容易。
这些天里,宁息就按照白言所说,仔细认真的读这部《通史》,为保证自己充分吸收,他读的很慢,而想对比于宁息的慢,白言的读书速度称得上是一目十行,而且他看的都是寿春县的案卷拓本,并不去读其他典籍。
“你有不明白的可以直接问,看着我作甚?”白言翻阅着手中的卷宗,头也不抬的说道:“本公子虽然风度翩翩,可并无断袖之癖。”
“那你觉得我姐宁渟怎么样?”宁息说道。这一月多的朝夕相处,他的性格被白言影响了不少,至少按照以前的性子,他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白言抬头,笑眯眯的说道:“还不错,就是稍稍有一丢丢黑。”看到宁息细微的神情变化,他继续开口道:“想开我玩笑,你这个性子还要再养养。”
“我没有开玩笑,我觉得你人很好。”宁息看着窗外,语气平静。
白言一时有些语塞,他说道:“你不觉的我的的好是装的,比如我这万年不变的笑?世人常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求得是八字相符,门当户对,你对我了解多少?”
宁息回过头,盯着白言说道:“其实我也就顺着你的玩笑继续开了个玩笑,我没想到会勾起你的兴趣。”
就是这张童叟无欺,万年不变的呆样,让白言看不透,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笑着说:“你这些天进步不少啊!”
“这还都亏了先生的教诲和你的指教。”宁息眼神万般真诚。
若不是这话里还带着柳先生,白言都要怀疑宁息是在揶揄自己,“指教不敢当,都是同学,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我也学习到了。”
宁息显然明白白言话里的意思,他说道:“我是真心道谢。”
“我知道。”
“这《通史》我也看到五十卷了,里面也提到了各种异类,却没有你之前说到的与天地同齐的‘契人’,书中有说白帝城是在天启王朝初建时落成,但白家的起源似乎更早,历经数万年,朝代更迭,异族入侵,白家却还是那个白家。”宁息突然开口说道。
相处月余,宁息才开始提入学时自己当然提到的事,这说明在这之前,宁息并不关心这些事情。白言好气的说:“你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看到了,就想到了,所以想了解的更清楚些。”宁息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这算是在了解我的家境,好撮合我和你姐这门亲事?”白言玩笑道,忽然又收齐了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说道:“宁息,我总觉得我的猜测没错。”
白言经常说一些让宁息不明就里的话,但是宁息习惯了,他还是不厌其烦的虚心求教:“什么意思?”
白言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契人是这个天地间少之又少的人知道的存在,甚至于有的契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确切的说,契人不是人,而是大道的一部分。三教圣人之一的道祖李耳曾说过,大道三千漏其一,契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补那个‘一’,却没人知道那个‘一’是什么。”
“我还是不太明白。”宁息更加云里雾里。
“白家的契人,是现任家主白干。”白言忽然笑了笑,却笑的有些悲凉,“就是柳先生口中的老白干,他是我的老祖宗,现在已经六百多岁了,却还是个……还是个雏儿。”
宁息哑然。
“很惊讶是吧?怎么会有人能活的那么久,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年才八岁,他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晒太阳,穿着一身白衣服,个子与我差不多,我好奇的走近他,想看看这个长了一头白头发的朋友,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走不到他面前,于是我就喊他,我说:‘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很苍老,比我爷爷的还要苍老,但当时的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告诉他,我叫白言。他还是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而是问我:‘白言,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我说我喜欢白念姐姐,她每次来见我都会给我带好吃的。”
宁息吃惊的看着白言,但白言眼神空洞,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他说他也有喜欢的人,然后他就跟我说起了描述起了他喜欢的人,说完他还问我:‘漂亮吧?’
“我说你喜欢的人也姓白吗?他说她姓神,叫神婴。可白帝城里不会有外姓的孩子,本家都是近亲联姻,外家才可以与异姓结姻,但不姓白一样是不允许住在白帝城内。所以当时的我突然反应过来,开始有些害怕,我转身想走,他叫住了我,他说:‘白言,你以后如果遇到她,就记得替我告诉她,有个叫白干的人很爱她,爱了六百年。’”
“你说,你的老祖宗喜欢的人姓神?”宁息问。
“嗯,可是这些年我都没听到过这世上有姓神的人。”白言没有注意到宁息的表情,自说自话:“起初我一直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也许他只是活的太久,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白言的眼神渐渐游移到宁息手中厚厚的《通史》上,“白家的起源不在这个纪元,所以你看的这本书里找不到答案。”
听的越多,宁息心中的疑问越多,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听到了“神”这个姓,父亲说这时母亲的姓,父亲还说,不希望他听到关于这个姓的任何消息,所以他不会打探,他也知道,即便打探,白言也不知道,除非他能找到那位活了六百多年的白家老祖宗。
可是,活了六百多年,这与村长那些故事里的传奇有何区别?他在村子里生活了十几年,荒郊野岭里也没有见过妖,也没有见过鬼,他所知道的关于这些物种的所有消息都来自别人的嘴,更何况白言的话里漏洞百出。
“白家的契人是你的老祖宗,那为何你在夫子庙里不行跪拜礼?”宁息对着白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