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有早课,每天鸡鸣过后,有杂役沿着宿区回廊开始敲绑子,唤学生们起来上早课。
一早,宁息便抱着学院发放的书籍来到课室等候,等待着见自己的先生,他是第一位到课室的学生。课室极大,宁息数了数,足足有二十四张长桌,宁息挑了一个中间靠边的位置坐下来。
学院发放的书籍是《千字经》以及一些儒家经典著作,如奉明师兄所说,书院就是一个进行启蒙教育的地方,来书院蒙学的学生,不识字的不在少数,所以这《千字经》总是第一课。除此外,帝国独尊儒术,便是以儒家经典为启蒙思想,为蒙学的学子开智。
没多久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宁息抬头看去,竟是一个熟人。此时的白言已经换了一身书院学子穿的青衣,有别于宁息的是,宁息束发的是学院发的木簪,而白言则是用的质地极好的青玉簪子,一手持有白扇,一手抱着书本。
看到宁息,白言先是一愣,紧接着又开始眯眼翘起嘴角。虽说白言总是一副让人温暖的笑脸,但有时候也会有所不同。白言这时候露出的微笑让宁息想起昨日他猜到自己去青楼时候的微笑。
“没想到柳先生唯一选中的那名学生,竟然是你!”白言走进课室,挑了宁息旁边的桌案坐下。
“唯一选中?”白言说话总是让自己一头雾水,宁息问道:“什么意思?”
“看来你并不知道,这也难怪。”白言微微一笑,“柳先生虽然称得上是帝国最有才学的人之一,但作为先生,世人都认为他品行不端,流连风月,嗜酒如命,一身才学都赋予儿女情长,没有家国情怀,所以他在书院里一直以来都没有正式任教,只能算是个挂名先生。”
宁息对柳先生的认知都来自奉明师兄,奉明师兄只说了柳先生那传奇的过去,没有提到柳先生在书院里并没有正式任教,可白言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说是唯一选中。
胃口吊的差不多了,白言继续开口说道:“这次是书院提出让柳先生试着任教,毕竟书院不会白白花钱养一位嫖客,可……。”
“放屁,我柳白衣去青楼,从来不花一个铜板,向来白嫖。”一股酒气入鼻,紧接宁息和白言听到了一个散漫的声音。
柳先生披头散发摇摇晃晃的走到白言的桌案前,与白言相对而坐,他盯着白言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白言,见过柳先生。”白言站起来弯腰拱手行礼。
宁息也慌忙跟着站起,向先生敬礼。
“白言,姓白?”柳先生若有所思,忽然放声大笑:“好一个白帝城白家,传承数万年不败,连天顷皇家都要让你白家三分,何须特意动手笔让你白言拜我为师?”柳先生忽然站起来身体前倾,笑意玩味,“想跟我柳白衣学白嫖?”
白言弯腰埋头,毕恭毕敬的说道:“世人愚昧,只知柳先生风流,却不知柳先生大风流。家主白苏常道柳先生有儒仙风采,特让白言来向柳先生求学。”
“儒仙?老白干太看的起我了,我柳白衣不过是个玩弄辞藻以悦妇孺的浪荡子。”柳先生揉了揉额头,一夜宿醉头脑有些昏沉,他再次坐下来背靠身后的桌案,苦笑道:“想来若不是你白言白公子要拜我为师,我柳白衣今后也该还是个挂名先生。”
站在一旁如同空气的宁息始终一言不发,安静的听着,他也听明白了,柳先生今日能正式育人,是因为白言的家族动用了关系,而且听起来这白言的家族似乎非常有权势,而且照白言所说,柳先生也非常人。宁息记得村长讲过的那位七千多年前曾在帝国东部冰塞州扛起遮天巨浪的青衣读书人就是一位儒仙。
眼前这位一身酒气披头散发的男人也能扛起滔天巨浪?他可是连站稳了都费劲。
“你们今日早课熟读《千字经》。”柳先生背靠桌案,单手撑头,梦呓般的说:“宁息有不识的字,找……白言。”说完,柳先生便睡了过去。
宁息对先生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事微微有些欣喜,他是个毫无存在感的人,虽然他对别人忽视自己早已习惯,但有人关注他,他还是会开心。宁息伸着头往门口看去,心中想这早课都开始这么久了,为何就来了他和白言两个人?
“不用看了,柳先生的学生就你和我。”白言眼角余光注意到宁息朝着门口张望,一边翻开手中书籍一边说道。
“为什么?”宁息不明。
“书院担心柳先生误人子弟,本就不打算让柳先生授教。”白言丝毫不忌惮柳先生就在旁边,“我说过,我从白帝城不远万里来寿春就是为了跟柳先生学习,至于他为何还选了你作为他的弟子,想必……想必是你去青楼里接了他吧。”
学院课业繁重,每日天明后,除了三餐便都是读书时间。宁息想,也难怪书院伙食这么好,还没什么人愿意来,整日对着书本上的字让人眼花缭乱,而且这儒家经典读起来枯燥无味,辞藻繁杂不易理解。这眼前的诗真不如远方的田野有意思。
几日里,柳先生每日准时来课室里睡觉,从不真正的授业。不过这柳先生丝毫没有师者的样子,仅有的两位学生却极其自制,每日准时到课,从《千字经》到其他儒家典籍皆是自学。
这些书白言早已熟读,此时只是温习,宁息是初读,有读不懂看不明的地方都是白言在指点。白言本就是为柳先生而来,自然不为柳先生的授教方式有异议,宁息则心思简单,也没有任何不满。
半月后,柳先生让白言和宁息放下手中书院发放的书籍,带着他们来到了书院的一处楼阁。楼阁有三层,大门敞开,门楣上方一块牌匾,上写三个烫金大字——藏书阁。
柳先生背对藏书阁,半月来第一次长在了宁息面前,注视着宁息开口说道:“想入学院吗?”
宁息没有立即回答,他扪心自问,其实从未真正想过要入学院,入学院,入庙堂是村长的希望,他向来是个没有追求的人,也没有什么欲望。宁息看着柳先生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没想过。”
柳先生点点头,转身负手看着藏书阁说道:“这里有脚下这座城建成至今所有的藏书,你们从明日起,不用去课室了,直接来这里,若是有人阻难,给他们看这个。”
柳先生甩手往后丢了个东西,宁息慌乱伸手,最后那东西落入从容不迫的白言手中,白言伸出手,宁息看到那通体晶莹剔透的白玉。这白玉宁息见过,是柳先生的那块儿君子玉。
“帝国一统天下,开万世太平,独尊儒术,开智,育人,选拔国之重才,造福万民。”沉默片刻,柳先生苦笑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到头来皆是些攀附权贵附庸风雅之人。”
柳先生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学生说道:“你白言自是不需要学那扶龙术,你宁息也不必学那屠龙术。”
不屑于扶龙术,亦不学那屠龙术,那先生志在何处?宁息不明白,但今日站于先生身边,先生身上并无酒气。
“若是对楼阁中书籍有看不明白的地方,随时来找我。”柳先生挥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