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虚墨伸了个懒腰将这本砖厚史书合上，此书详细记录了武国四百多年来三十一位国王的事迹，实属枯燥。
末代国王武灵王的篇幅在里面最多，那是个小孩都知道的暴君，死因至今不明，说是三十年前被叶国人杀死在国都，可又有传言称死的只是替身。
这都无所谓，武灵王就算当初没死，现在也老地离死不远，再怎么样也是个历史人物，想再多都没意义。
在王家的这些日子里她享受了难得的平静安逸，王旭是个崇文之人，家中藏书丰厚，虚墨闲地没事，不知不觉中就看完了三本著作，虽说是一目十行的浏览，但也好歹有些收获。
看着明媚天空，她盘算着已过去七天，天生寺的盘罗方丈怎么还没来？
好在这些日子村民都很安分，晚上绝不出门，夜婆伤人的事情没有再有发生。
诅咒生物也有基本智力，上次被虚墨伤地不轻，接下来肯定会有收敛。
正在她被午后阳光照地想睡觉时，男孩的呼喊从远方传来过来，这小子赤着脚，脖上挂着鞋，一路留着深湿脚印。
她看着这位火急火燎冒失鬼，困倦地等他要说些什么。
“虚师傅不好了！二牛被水鬼拉河里了怎么都救不上来！”他语速快得差点让人来不及听清。
“水鬼？”她瞌睡顿然全消——附近风水合理，河流也不算多深，哪来的水鬼。
虚墨把本想说的话咽下去，问小孩到底是不是真的水鬼完全没用“这事找了其他大人没？”
“来不及了虚师傅你快去啊！这种事只有找你才有用！快！再慢一点二牛就没命了！”
她咂了下嘴，眉头一皱，捎上初雪跟着小孩向河边跑去，沿路他留意了是否有王家人出现，倘若遇到直接喊上一同前往，免得真出什么事没个大人在场责任得归咎到她身上。
然一直到河边都没遇到一个成年人，并不湍急的河流中一个大胖小子正在水里面色煞白地扑腾着，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拉着他，这小胖子死死抱着一块岩石才得以苟住。
他扣岩石的手指摩出血痕，一群男孩在岸边急地像乱跳的猴子，他们浑身是水没一个穿裤子，看到虚墨像是遇到救星，神色惊喜。
这小胖子显然就是二牛，虚墨大体扫了眼周围环境，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趴在岩石上，一手伸向他，小胖子急忙两手抱住虚墨，他哭得鼻涕泡和口水全都粘在伏灵师光洁的臂膀上。
虚墨叹了口气，认真道“抓紧了别动。水底下是不是有东西缠着你的腿？”
“我的腿动不了了，那东西还游到我屁股里了。”二牛哇哇大哭“是水鬼，娘说过有水鬼的，我会不会死啊。”
更多鼻涕喷了出来。
“水鬼最爱吃哭闹的小孩了。”这话立刻生效，小胖子强忍着不说话，连岸边的孩子们都不闹了。
虚墨就这么挂着二牛，什么都不做，静静等待着。
果然，才坚持了两分钟，二牛脸上逐渐出现的困惑，他吃惊地眨着小眼，小声嘟哝“水鬼松手了。”
虚墨点头“再坚持会儿。”
再过两分钟，二牛又说“水鬼没了！”
虚墨轻松把他给拉上来，小胖子脱离水面到了岸上，孩子们一阵欢呼，只是他屁股里连着一根长长的尾巴，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种条状水草，这水草在他腿后跟上也有残留。
这东西学名为‘捕鱼草‘，是一种缠绕小型鱼类并将其吸收的食肉性植物，对人类没啥威胁，小孩被缠上只要静止不动就行，否则越拉越紧，大人的力气则足以将其连根拔起。
另外捕鱼草对水质要求很高，水鬼则为之相反，可以说，有捕鱼草的地方决然不会有水鬼。
二牛把屁股里的捕鱼草抽了出来连连磕头，喊虚墨为恩人，其他男孩一拥而上问二牛到底什么感觉，二牛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了水中的爪子、水鬼的低吼，他还指了下脚踝处的一道红印，说什么当时水鬼要咬他，结果他不断踹水鬼的头，让其没有得逞，小孩们投来羡慕的神色，给他起了个新绰号‘水鬼二牛’。
虚墨平静地在岸边清洗右臂，这时一位小孩跑过来问她到底是不是水鬼。
她顿了下，捕鱼草缠绕溺死小孩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还是让他们远离这片水域为妙。
况且等他们长大了，自然会明白这水下到底是什么。
“没错，就是危险的水鬼，你们下次不可在这里乱玩了，到离大人们近的池子里游泳吧。”
听完这话小孩们就跑开了，这里景色还行，虚墨干脆就在这儿坐了会儿。
直至背后传来话语她才起身。
“这位便是名叫虚墨的伏灵师吧？”说这话的是个胖和尚，一脸憨笑，右手持着念珠，左手握着一柄锡杖，一身黄红袈裟。
虚墨看到王旭就在胖和尚身边，以及身后跟着的一帮年轻僧人，立刻明白此必为从天生寺方丈。
她客气地问道“您就是盘罗大师么？”
胖和尚憨笑一通，两眼眯起，他转动手上的念珠，点头说道“于此地为非作歹的孽障不曾再有伤人吧？”
王旭替虚墨回答“大家都安然无恙，晚上不再有人敢出门了。”
虚墨装作不经意地提醒“那是一种诅咒生物，还请大师谨慎对待。”
“方才来此前，有孩童指出虚施主所云此地水鬼泛滥。”盘罗指向地上的水草“捕鱼草喜阳惧阴，易被误为水鬼，不料伏灵师也会犯这般错误，看来虚施主还是要多读典籍，对不理解之事妄下定论，容易误引人入歧途啊。”
盘罗一直保持着开朗笑颜，似对万物早已看淡，他这番一说顿令其余小僧窃语，一股明显的讥笑与鄙视混杂的情绪弥漫开来。
王旭打了个圆场“虚师傅或许只是告诫孩童不得在此玩水，我们先一起里面请，王府特地备好了上等斋饭迎接大师。”
【什么叫‘或许’？我本来就是这样。】“如大师您所言——”虚墨面无表情地回击道“不可妄下定论，你又如何得知我对孩童们话语中的真正意思？”
盘罗宽慰地说“莫动心火，今日之事必不会对他人提起，虚师傅这点请放心。”
她缓慢地皱起了眉，这和尚不是一般地讨厌。
关键盘罗这么一说，虚墨若是再有什么抵触，反倒显得是她度量小，自知理亏胡搅蛮缠了。
于是她捏了捏手，收复情绪。
想到方丈必然拿夜婆没办法，她期待地面色舒展，话题一转“方丈对此地邪孽有何见解？”
“万道之下，佛法为正，只需诵经祈文，佛祖自会将其收服——王施主，此事倒也指出当地信仰不够虔诚，事成之后，还需对民间加强传道，老衲愿指派弟子于此开办学堂。”
“好好好。”王旭乐得点头称是“三年前孙女能被观音收为吉祥童子这事还未感谢于您，开办学堂为利民大事，造物工费王家必然一分不少。”
“让百姓们能有点基本识字能力是个好事，但愿这事能成，很期待您和弟子们能把邪孽清除，给它来个超度什么的。”虚墨真切地说道，转过头去时立刻暗自不屑地吹了口气，嘟哝了没人听得到的那两个字。
——‘秃驴‘
——2——
佛家和伏灵师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二者的分歧关键就在于对处理鬼怪之事的方法，伏灵师不信佛法也能完成多项委托无疑是对民间信仰的打压，某些激进的僧人为此还传播出应该将所有妖族关进塔里的说法。
历史上就曾有国王极信佛法，身边国师官员皆为僧人，国境内的伏灵师因此惨遭镇压。
虚墨还真没想到会和一群和尚共处于同一片屋檐下，饱读书籍的王旭处理地很恰当，他巧妙地引开有关虚墨和易修的话题，用养生、哲理、茶道来填充完整个下午的沟通。
有趣的是，中途盘罗还从包袱中拿了块姜糖，他表示天生寺中有完整的姜糖制作工艺，将其整合成生产链后对外出口可改善石佛山民众的生活水平。
这点让虚墨发现天生寺和其他寺庙决然不同的地方——他们很关注民生，并不忌讳于谈钱，那毕竟是俗家的事。
其实稍作思考就能明白缘由，天生寺的性质更像是政府，武僧好比士兵，对一个地方负责的话必然要有所经营。
武国王室已灭，山外满目疮痍，维持此地的安详不是易事，天生寺已经做了三十年。
想到这儿，她又对僧人们有了些敬畏，但一听到他们满嘴的佛论，又头疼地暗觉愚蠢，迷信无疑是自己给脑子上锁，尤其是还坚持用迷信手法来处理日常事务。
随着了解的深入，虚墨惊讶地得知盘罗已经做了不少经济上的大事，比如大面积修整良田种植棉花以来商用，废除不合地势的大多稻田，改为番薯、土豆、玉米等耐旱作物以来喂饱人口，还有在畜牧养殖和鱼池运营上的操作都极有成效。
这无疑是个人才，能在无主之地养成胖子果然有一定能耐，他要是信佛那成为方丈也是必然。
不知不觉三柱香全都烧尽，时间一转到了晚上，屋内的僧人们一旦闭嘴就能感知出外头静谧地连声狗吠都没有。
盘罗大师拄着锡杖起身，抚平袈裟，手持念珠对王旭行了一礼“时辰已到，老衲这就与弟子到孽障常出之处念经，归复太平。”
“大师万要小心，那孽障伤人厉害。”王旭担忧地说。
“王施主无需多忧，那孽障只伤伏灵师寸毫，必不会触半点于佛徒。”
虚墨点头称赞，大方地指向屋外“那就请吧，让我也开开眼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