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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墨,我看得出来你是个不愿透露自身往事的人,像你这样的,我见过不少。”余白初坐在槐树废墟的边缘,尽管乔安坚持己见,他还是选择不穿盔甲只身便装。
东院只留着他们两人,虚墨欣赏完火橙色的黄昏,把视线移回他身上。
“但我想,事到如今,你应该不忌讳满足我这将死之人的好奇心吧。”
她缓慢地深呼吸“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年龄。”
“三十”
余白初打趣道“妖族果然不会老,你看上去就像十七八岁的人儿。”
虚墨本想笑,但看着他那苍弱的状态,又平了嘴角。
“你有父母么?他们是人类对吧?妖由人孕育而出这是常识,你们是人类后代中罕见的变种。”
她没有反驳。
“那你父母呢?”
“都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凡人聊述往事“我出生于花何山深林部落,他们信奉月亮女神艾娜尔。部落祭祀认为我是灾难征兆,于是决定把我杀了献祭,但我父亲偷偷把我救出让我逃离部落,他因此中箭而亡,那年我三岁。”
“也许这就是叶国一直致力于铲除深林部落的原因,他们残忍血腥,听说还吃人肉,我们之前不还是遭受他们的袭击。”余白初抚摸初雪,他本想趁机讲述一段与野人战斗的故事,但最终咽了回去。
【但即使出生在国都的妖类也难逃被杀的命运,我知道很多例子。】她认可地点了下头。
“那你为什么叫‘虚墨’这个名字呢?”
“因为我背后天生有个浅墨色胎记,用我师傅的话来说,就像是一个符文,是我成为伏灵师的预言。”看到余白初的眼神,她挥动手指“想都别想,我不会在这儿脱给你看的。”
“哈,我还以为这名字背后有什么复杂含义呢——你说你有师傅?”
“对。”她耐着性子说“他老人家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本事挺大但吝啬地要死,欠了一屁股债。”
“那…虚墨,你有爱人么?某个男人?或妖?”余白初故作不经意询问,但其实相当在乎这个答案。
她开玩笑地说“我的马算不算?名叫橘子是个好姑娘,但两年前病死了。”
“我在认真地问你呢。”
她漫不经心地回道“没人会喜欢我这种妖怪,师傅也说我性格太像男人了,所以答案是——没有。”
余白初饶有趣味地说“其实你很有魅力,尤其虎牙相当可爱,我还挺欣赏的。”
这话一出,虚墨摘下面罩,咧开嘴把牙口全貌展露给他开,除了上下八颗门牙是平的,其他全是锐利皓齿,上颚虎牙两寸,下颚那对也有一寸,与可爱实在沾不上边。
见余白初脸色沉静,她满意地把面罩戴了回去。
“虚墨,你感觉——我怎么样?”
“我能说实话吗?”
他苍白地笑道“当然。这是请求,不是命令。”
“一开始接触时,我真觉得你是个混蛋,后来当我得知原来你是将军的儿子后,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你是纨绔子弟,不该和你一般见识。”
余白初爽朗地大笑两声,但又因此肺部吃痛,面露艰难“那现在呢?”
“没看上去那么糟。”虚墨打趣地说“但这些都无所谓了,我这种人注定浪迹天涯,就算忙再多财产,那些钱终究也很可能会出现在某只魔兽的洞穴里,当作其他伏灵师击杀魔兽的奖励。“
“你还有把钱丢在魔兽洞穴里的癖好?”
“我的意思是说,我很可能会死在怪物手里。”
“那晚的恶灵也没难倒你嘛~”
“比鬼骨恶灵可怕的存在比比皆是。”而且那只是侥幸胜利。
“欸,真是令人羡慕啊,我如果和你一样就好了,满世界与怪物交战,成为人人传颂的英雄,那才叫人生呐。”
“现实远没那么诗情画意,我也不是什么英雄,而且打赢怪物和打赢战争完全是两种体验,后者充满荣耀,前者死里逃生。”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不论如何,我也没什么机会去经历了。”他自嘲地叹气,仰望若隐若现的星空“早知如此,我该风餐露宿征除蛮敌,谱写自己的辉煌…”
虚墨不喜欢这种伤感的氛围,不过,以她经验来看,余白初的确活不久了,他气血色泽都没白天好。
她决定给点好消息“你的故事没有写完,你可能是第一个面对鬼魂两次的将军。”
“我父亲叫护国将军,那我呢?鬼魂将军?听说也蛮不错。”
“是的,这个名字很帅,仿佛统领阴兵一般。”。
接下来,他们聊天内容轻松愉快,中途虚墨还听他讲完了几年前两村械斗的故事,那规模简直是局部战争。
直至燃烛枯灭,阴风骤起,黑云遮月,他们才沉浸下来。
午夜子时已到,该干正事了。
余白初抿紧嘴唇,用力握着初雪。
随着周围气温的降低,伴随着抽泣,怨魂鬼影在无形之中于院中旋现。
渗彻灵魂的怖气迅速扩散,这令余白初伤痛加剧,便服上从而泌透出黑红脓液。
虚墨看到他那双腿控制不住地在发抖,默默掏出嗜鬼魔药,一饮而尽。
那黑影如鱼般漂浮在半空中观察着院中的二人,迟迟不做出行动。
“我该怎么办?”余白初死死盯着黑影颤抖着问。
虚墨打了个响指,激活他身边的两盏白烛。
鬼影旋扭几番,最终停滞在余白初的面前,近距离面对这种东西让他浑身发麻,唇齿打颤。
“余白初,把刀握抬起来,做出递给它的样子,就像仆人给你递剑那样。”虚墨准备随时绘制符文“但不要把头低下,抬头,看着它,把眼睛睁开,就这么看着它。”
“它太黑了,我从没见过这么黑的东西,里面好像藏着什么恐怖的怪物…而且它好像还有…头发。”
“怪物已经被我们联手消灭了,这只是怨魂,你要勇敢,‘阁下’”
“我知道何为勇敢。”他皱起眉,硬着头皮。
鬼魂靠近,他额上冷汗被迅速逼出。
“好,就这么保持住。”她清动嗓子,深沉讲诉“萨米沐西,这是余景辰直系长子余白初,也是将军府唯一继承人,现在他在此请求您的原谅,并接受您要求的代价,以来替他亡故之父赎罪。”
余白初懵了“代价?赎罪?“
“没错,是真相的代价。”虚墨快速回答。
“你之前没提这一茬啊。”
“来不及了,照我说的做,你要说‘萨米沐西,我接受您的惩罚,只要能让您的灵魂安息,我甘愿奉献生命。’”
他咽了口唾沫,胸部伤口疼痛的加剧让他双目通红眼眶发湿,但也无所畏惧。
在重复完这话后,纯黑的鬼影飘忽闪动,长时间保持抬刀动作也让余白初臂力酸痛,双手颤抖“糟了~虚墨,我说的是‘你’而不是‘您’,这要紧吗?”
“精神专注点!”
这时冷风暗起,沙地一声,白烛熄灭了。
突然的黑暗让余白初双手一颤,初雪落地的咣当声响彻院落,一声尖啸,鬼魂失控如一把利箭,钻入他的身体。
余白初痛的跪倒在地,双手平撑,这是虚墨所没预料到的,她迅速重燃烛火,但阴风作祟,一直点了四五下火苗才窜起。
在微弱暖光的照射下,只见这人蜷缩挣扎,咳嗽不断,双眸紧闭。
“快睁开眼!余白初!保持清醒和理智,不要让它占据你的身体!”
“我——”他艰难地照做,鬼魂附体他喉咙窒息面部紫红,双眼翻白。
虚墨凝聚法力绘制符文,但画至一半又停手。
【没用了】她失落地后退【已经没用了。】
他双手握捂脖颈,蹬颤的双腿逐渐无力,动静越来越小…
然而,让虚墨没算到的事情出现。
他那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白,由发根至发末,毫无例外,整个过程就像正在结冰的水。
满头苍灰之后,他体内晕染出一抹幽蓝洁净的光芒,这种灵体物质如油水般向上浮升,随着灵体浮升的变多,原以为死透的余白初气血回溯,如溺水复苏般瞪大双眼深吸第一口大气。
那灵体散播的光芒照透了东院的每个角落,萤火虫般的柔和美景另虚墨叹为观止。
一位少女形象由幽蓝灵质塑于半空,她有着一头公主姬长发,衣着古典长袖华服,五官精致,闭目微笑,美得相当明显。
【这就是萨米沐西,怪不得余景辰会爱上她,这形象的确太有魅力了。】虚墨同时也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怨念解除了,而且她还转变成了守护之灵。”
满头白发的余白初捂着胸口坐了起来,同样惊叹“这就是萨米沐西?——你说什么?守护之灵?等等,我还活着!?”
“是的,你还活着,代价就是你的白发。”虚墨眉开眼笑【白发?简直就像是一个玩笑,代价只是头发吗?】“怨鬼转变为吉祥的守护灵实属罕见,接下来她会选择一个物件进行守护,也就是这么多年来灵力的最终归途——”
话音刚落,萨米沐西的身体形象消解成多缕柔和蓝光,这些光芒最终融合汇聚,凝缠在初雪这把刀中。
刀身像活了一样抖动震颤,耀眼的光芒将刀体每一寸结构都展现而现,这状态持续三四分钟,最终随着光芒的黯灭,刀身也回归沉寂。
皎月高照,清风拂过。
就连虚墨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余白初不可思议地看着安详的东院、持续燃烧的白烛、以及地上那把看似毫无变化的刀,僵硬十几息才迟钝地回过神来。
的确再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隐隐约约甚至能听到远处的狗吠。
“这就结束了?”余白初难以置信,如此短暂,仿佛是场梦。
“是的,结束了。”虚墨捡起初雪,递给他“这把刀有了新的意义,萨米·沐西将所有祝福凝聚在你家族的传承之上,看来日记里说的是真的——”
“她依然爱着他,如初雪般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