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抱歉,伏灵师,将军府现在已经没那么多资金了,你的报酬需要到下一个季度才行。”乔安深感愧疚地说出了这个实情。
虚墨用湿布仔细擦拭黑木面具,晨光透过窗子打在屋内,暴露了空气中的絮“发生什么了?”
“那一夜共伤亡了二十八位士兵,抚恤死者需要不菲资金,我们不能用为国捐躯的谎言搪塞过去。”
“听上去像是明智作风。”她不冷不热地说着,继续打理装备。
“而且,补充新士兵也需要另一笔钱。”
“将军府不在边境,你们要士兵做什么,防备深林部落?”
“那只是一方面。”老管家很有耐心地解释“最主要的是规格,这决定了森严有序的等级制度,希望你能明白。”
“嗯,看来府邸的一切事情都比我这个卖命的伏灵师要值钱。”她闷闷不乐地嘟哝着。
乔安长叹一气“余大人绝不会忘记你的贡献,你也可以暂停风餐露宿的日子在将军府里住上三个月,我们会给你食客待遇,等到周围农村交税上来后,钱会如数给你。”
“还有两个月就立冬了。”她说“我到时候要返回温泉谷。”
“你也可以在这里待到下一个春天。”
这话让她皱起了眉“我们也有自己的规矩。”
“那,如果你信得过的我们,来年春天可以再来。”
她咬着头绳开始束发,算是默认这个说法。
打开抄本,她记录这次任务,写了张欠条记录将军府的五千铜钱,并要求乔安签字按手印。
原本是四千,不过短刀破损需要购买,她认识一家铁匠铺,六百钱就能买到好刀,多的那四百是犒劳自己。
夕阳西下,再看了眼东院溃烂成灰的槐树根,她拉紧露指手套,在士兵们恭敬的目光下,等待大门开启。
“虚墨。”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身后,那声音沧桑、弱小,但意外地,相当有力。
所有士兵的目光也都转过去,他们惊得说不出话来。
虚墨停下步伐,她看到余白初拄着拐杖出现在正宫门口。
这位年轻人外貌老了近十岁,黑发凌乱,眼袋深厚,皮肤垂皱,半胸仍缠着绷带,他阴沉着脸,目色坚毅“你的委托尚未完成,我说过,我只需要…真相。”
——2——
“乔安,你退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大人,听消息说使节会提前赶到,说不定就在明天。”
“慢着。”虚墨打手势暂停“如果老将军的故事会威胁到现有的头衔,那不告诉那些国都使节不就可以了,就算使节找我谈话,我也不会透露半字,只要你信得过我。”
躺回床上的余白初很温柔地笑了,他疲惫地说“我相信你,但我没法控制所有的一切,使节来此的目的就是寻找能剥夺头衔的机会,消灭无用的贵族是国君所希望的,他们能从各个仆人的口中以及蛛丝马迹里探寻出真相。”
似乎那晚的战斗让余白初变得平易近人起来。
虚墨坚持“我可以保守秘密,这日记还没有第三个人看过。”
余少主没有回复这点,他坚持先让乔安退下,表示要单独和伏灵师聊聊。
在房门关上后,他缓慢地脱下衣服,将身上的绷带一一拆下,虚墨惊异地看着那恐怖伤口——结着血疤的三道抓痕中间到现在还不断流着黑液脓水,随着他呼吸引发的肌肉起伏,里面溃烂的肉也若隐若现。
这让伏灵师很难堪,她难过地皱起眉微张嘴,空气中弥散着腐烂的味道。
“小的时候我听说过你们的故事,故事里伏灵师本是十恶不赦毫无感情的妖怪,但人类用金钱贿赂了他们,让他们可以为我们所用。”他一顿猛咳后继续说“很长时间里我都认为这个故事的真的,直至遇见你我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伏灵师…你是个好人,我不觉得你是妖怪。”
虚墨反倒有些迷惑,她想不通余白初说这出话什么意思。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他咧开嘴,笑了“伤口没有愈合,疼痛每一天都在加剧,我能清晰感受到生命正在不断流逝…”
“下一次不该做这么莽撞的事情,和恶灵战斗并不勇敢,而是愚蠢。”
他大笑两声“你知道吗,我喜欢你说话的这副腔调,你很有智慧。”
“别夸我。”她脸色不易察觉地发红
余白初闭上眼,深沉地品味道“我快死了,凡事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恶灵利爪对凡人的伤害不小,病理上的后遗症多如牛毛,虚墨也拿捏不准“坚持下吧,老天会给你机会的。”
“不必宽慰,我心里有数,告诉我伏灵师,我父亲真的爱过一个雪族姑娘么,那个日记我已经没力气看,我相信你说的一切。”
“她叫萨米沐西”伏灵师点头“陈年旧事,你不该卷进来的。”
“我一生都活在父亲的伟岸形象之下,如果能够化解他的遗憾,九泉之下他也会为之欣慰,无论管家跟你说了什么,算满足我的愿望——把委托完成,消除那个怨鬼。”
她稍作思考后轻轻点头,掏出本子“我总结出一个可能性,东院槐树有怨气,而且种植时间和萨米沐西死亡时间一致,极有可能是,萨米沐西被葬在了树下。”
“你的意思是要迁坟么?”
“已经没用了,对于怨鬼而言尸骨毫无意义。我们要从源头解决才行——她为何而死这个历史悬案已无从考据,但从日记最后一句话来看,她当时应是知道真相的,用了‘依然’这两个字,暗藏前缀为‘即便这样’。”
余白初也认真地思考着“从叶国律法上来看,周人贵族绝不可和异族女子结合,这样她和我父亲的结局必然不会安详,如果贵族都和雪族人通婚,那么民间就更会相继效仿。”
“这个婚事遭到了国策的反对。”虚墨记下这意思,同时也恍然于日记最后频繁描述国都使节的缘由“很显然,当时叶国很重视这件事。”
余白初点头。
但虚墨却更犯难了“那很显然是她知道了国策,在死前选择依然爱着你父亲。”
“我觉得她应该是自杀。”余白初分析起来“如果我父亲真的爱她,必然是把她遣回北地避免死亡,国都的人更没理由杀掉她,使节巴不得我父亲因为这事册封不了土地。所以推敲出来的真相应该是,我父亲当时在和使节频繁交涉”他又一阵咳嗽,清了下嗓子继续“而后在和萨米沐西相爱一生与成为将军之间犹豫不决,萨米沐西最终为了我父亲能过上的锦衣玉食生活,选择了自杀。”
听余白初这么一说,虚墨恍然大悟“对!当时的情况极有可能就是这样。”
“那怨念到底为何会形成?伏灵师,接下来是你的专业领域了。”余白初平和地说。
“这样一来就没有因爱生恨的说法了…”她艰难地琢磨了一会儿,最终放弃”实在难以揣测,不过日记中提到过一个信物,一把刀,据说是你们家的传家宝,你这个你知道吗?”
“传家宝刀…当然有一把,就挂在那边,你看到了么?”他指向屋内刀架上那把白玉鞘的精致短刀——这就是余白初之前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把。
虚墨拿过,分量适中,刀身刀鞘每一寸极具欣赏性。
“此刀名为‘初雪’,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据说是一位半神铁匠的得意作品…陪伴我的祖辈经历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他虚弱地说道“和日记里讲的应该是同一把,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那这也是你父亲和她的定情信物。”她将刀收回鞘中,递给余白初“白如初雪,你的名字和这段命运有着特殊的相似,也许这就是注定,你流淌着你父亲的血,也自然成了唯一能化解这段遗憾的人。”
“都无所谓了,我大限将至…伏灵师,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她沮丧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能进行一次尝试,你要拿着这把刀去找她,请求她的原谅,至于原谅什么,都不重要,因为你也不知道,但只要请求就对了。”
“然后就结束了?”
“不,然后得看她的反应,她也许会原谅你,接纳你,那样怨念就会消失,一切都将结束。”
“听你话里意思…还有另一种可能?”
“是的”虚墨十指交握,看着余白初胸上可怕的伤口“她也可能会提前结束你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