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十一章孝之一字
其实,只要了解过文天祥所部,在这个时期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就能理解他们这些人为何哭的像个孩子了。
德祐元年,也就是距今三年前,元军东下,文天祥在知赣州任上组织抗元武装,率兵万人入卫临安。出知平江府,派遣的副将支援常州失利,奉命退守余杭。
次年,任右丞相兼枢密使,出使元军议和,痛斥伯颜,被拘至镇江。之后寻得机会成功脱逃,由通州入海至温州。
端宗赵昰即位后,复任右相兼枢密使,与左相陈宜中主张不合,率兵在福建、广东一带坚持抗元,收复州县多处。
这些是史书中的部分记载,从中就能看出他们这些人的艰苦。
不幸的是,赵昰明知道这些人的委屈困苦,还照抄后世的“英雄”称号,狠狠地煽情了一把,不仅没有达到降温效果,反而让这些人犹如热油过火,立刻沸腾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嘤嘤嘤的哭成了娃娃。
幸运的是,赵昰收复广南西路的速度太快,不只是元军措不及防,来不及救援,还间接的改变了文天祥即将被俘的悲惨命运。
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文天祥会在今年的十二月,被元军堵在广南东路的海丰北,一个叫五岭坡的地方。
而没有了文天祥的被俘,他还会创作《过零丁洋》这等明志的绝诗吗?不用想都知道,这可能性已经没有了。
一啄一饮,自有天定也。
赵昰更好奇,千百年后的学生们,会不会知道历史中,曾经出现过文天祥这号人物。
看来,需要让文天祥多作些诗词传世,也好让后世的学生们有诗可背。
此时,文天祥所部已被赵昰接到了船上,除了身为主帅的文天祥,所有人已经躺在船舱里的行军床上,裹着厚实暖和的棉被睡得正香。
赵昰此时的姿势是单手托着下巴,目光呆滞,没有聚焦之地。很明显,他就是在走神。
文天祥虽然发现了皇帝陛下正在魂游天外,却也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在底下口若悬河,不停的讲述着这半年多的经历。
比如,何时来到的广南西路,何时遇到的刘子俊,何时被百西伊·塔格击退,败隐密林,又以何种办法争取笼络海盗,倚为助力等等。
他的心里压力太大了。
平日里的士卒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说这些完全就如同对牛弹琴。此时好不容易能有人听懂,他再也憋不住心思,急需倾诉一场。
当他说到缴获大沙子派送的密信时,赵昰的眼球动了动,旋即,又恢复到了出神入定的状态。
不怪赵昰心不在焉,实在是因为船队马上就要到达硇洲岛了,而硇洲岛上的杨太后,还不知道会怎么盘问他。
若是杨太后察觉到赵昰有变,虽然赵昰不怕,却也不得不有所防备。最差,也不能明火执仗的和身为生母的杨太后翻脸对立。
古人对宗礼伦纲极为重视。若是处理不当,极易被人冠以不孝之名。
儒家《孝经》开宗明义章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於事亲,中於事君,终於立身”,由此可见,孝的观念不只是孝顺父母而已,孝顺父母只是孝道的开始。
而不孝之名,又就会被引申为不义。
《孝经·谏诤章第十五》章曰:“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於父,臣不可以不争於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
可能有人会说了,身为皇帝,九五之尊,就算不孝不义,又有何妨?还会有不开眼的胆大者,往枪口上撞不成?
那你就太小看古人的气节和职业道德了。远的不说,只要赵昰有了不忠不义之举,眼前正在口若悬河的文天祥,就能搞出以死相谏的戏码来。
还有一类人,也不会惯着皇帝的毛病,那就是史官。虽然以死相谏的臣子和皇帝,都会留名青史,只不过皇帝是其中的反面教材了。
为了青史留名,臣子们是不会顾忌皇帝的脸面的。他们巴不得皇帝把他们抓起来砍头呢,还落下个死得其所的好评。
魏征那么杠,李世民杀父弑胞毫无顾忌,都没拿魏征怎么样,还让他入住凌烟阁,就能知道,以死胁迫是不会起作用的了。
还有最重要的,也是赵昰最看重的,忠之一字。
《广至德章·第十三》有言:“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君者也。”
忘死敢谏的忠臣都被杀干净了,剩下的那些都是些什么人就可想而知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算再重新招贤纳士,招来的那些又会是些什么人?
小小的一个孝字,说它重于千斤并不为过。
不孝不义不忠的君主,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可以说,封建社会就是建立在孝之一字的基础上的。
后世不孝的子女都会被万人唾骂,更别说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任何一个污点都会被放大一万倍,那场景,想想都不寒而栗。
当然,目前的情况,还没有如赵昰所想的那样严重,也可能是他杞人忧天而已,虽然说很有必要罢了。
硇洲岛翔龙码头,陆秀夫和张世杰两人又如往常一般,相约在酒楼的二层。
这间酒楼的位置可算是得天独厚。它地处临街,人流涌动,吆喝声,叫卖声,讨价声,杂耍艺人的吐气声不觉于耳。上了二楼,嘈杂声为之一空,可更加震撼的却是远方波涛汹涌的海浪,前仆后继的击打着海岸的岩石,发出阵阵轰鸣声。好一副壮阔波澜的画卷,随着海浪铺卷舒张。
回过头,楼梯口上的对联所书:“近闻人间百态,遥知祥龙云腾。”
这副对联中的祥龙云腾,说的是赵昰奔袭广州湾那天,海边发生的翔龙事件。
那天,正值傍晚时分。陆逊的水师大胜归来,行至码头附近后,执勤警戒的水师官兵发现,船队后面出现了一条十数丈长的黄色带状物。
当疲累不堪的士卒们强打起精神,准备应对来犯之敌时,带状物却慢慢的飘到了高空,最后,被海风吹过来的一片云彩,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了。
士卒们再仔细打量时,只见那黄色玉带时隐时现,伴随着九天而下的龙吼声,渐渐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只是这些士卒,码头上的人们也都看到了这堪比神迹的一幕。争先恐后的跪成了一片,摇拜在地。
这之后,水师大胜归来之日,一条被束缚在大海深处的金龙挣脱枷锁,扶摇直上九天的传说就盛传开来。
杨太后得知此事,认为这金龙预示着,皇帝摆脱了危机,从此可以大显神威,驱逐元寇,任游天际了,这是大大的吉兆。
杨太后大喜之下,下旨地方官员:此地改名翔龙县。
此处码头也顺应改唤,翔龙码头。
陆秀夫和张世杰二人所在的酒楼,就是金龙的传说出现之后才出现的。
能在如此火热,占尽地利的位置开办酒楼,老板的能量肯定也是个手眼通天的权势人物。
此时,这座酒楼的老板正在处理,手中汇总的一条条的信息,时不时的分门别类的归档保存。
一旁,扮做小厮打伴的于苏正在禀报:“神兵坊主和左相再次相约而来,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在了老位置。”
“嗯,咱家知道了,你办事,咱家放心。还有其他的事儿吗?”酒楼老板嗲着尖细的嗓音,头也不抬的继续整理着手中的情报。
这尖细的嗓音立刻出卖了他的身份,赫然就是探事司大司长魏忠贤!
此时的魏忠贤已经不复原本的眉目舒朗,脸庞可见的消瘦,让他整个人的阴柔气息更加浓郁了。
“据报,皇上的船队已从雷州出发,整支船队四搜舰船,风帆未鼓的情况下,明天早上就能到达翔龙码头。用不用把这消息告知外面的两位大人?”于苏思量了片刻,想着那个让他动心的数目,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的说道。
按理说,于苏不该问这个问题。身为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不必要的意外,更不能参杂丝毫的个人感情,更别说依傍如此明显的个人主观意见。
“嗯?”魏忠贤抬了抬眉毛,端起了一旁已经微凉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