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布斯基和邻居们在临时防空洞里待了整整一晚,这一晚谁也没睡着,头顶上不时传来沉闷的爆炸和天花板上抖下的灰尘,人挤人的空间也不容许有人张着大字舒舒服服睡觉。
直到第二天黎明,防空洞的门被一个士兵打开了,他告诉大家外面没事了,这样他们才敢走出这个相对安全的封闭空间。“也许我们该庆幸没有被憋死在防空洞里。”霍布斯基的一位邻居自言自语道。
所有人如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公寓,片刻休息后,加急印刷的每日晨报送到了各家各户的邮箱里,劳伦斯先生拿到报纸后,立马大声地宣读起今天的头条:“游击队再次作案,军械库遭到炸弹袭击。”霍布斯基一边吃着来之不易的早餐,一边又要忍受这位老学究的侃侃而谈,总之他也就只会讲些什么恐怖份子该死,什么警察不作为之类的废话。
“真是太可怕了。”房东太太摸着胸口惊呼道:“要是这些游击队把炸弹埋在公寓楼或者街道上,那会死多少人啊!”
“我感觉不太会,这些炸弹爆炸的地点都是军营、指挥所之类的地方,可能游击队不想伤害无辜吧。”嚼着面包的李恩先生含糊不清地说道。
劳伦斯放下报纸,瞪了一眼李恩,反驳道:“哼,别把他们想得太好了,他们就是一群恐怖份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谁知道下次他们会把炸弹埋在哪?你最好祈祷别是在你的房间里。”
李恩和其他人都沉默不语,要知道谈论游击队的事是很敏感的,没人想为了给一群陌生人正名而被宪兵带走。吃过早饭,大家都各自上班去了,霍布斯基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刚一到公司门口,两个身着便装的人就拦住了他。两人掏出证件,表明了他们宪兵的身份,霍布斯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们拉上了一辆黑色厢型车。
“霍布斯基先生,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霍布斯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口唾沫,点头表示同意。
宪兵拿出一张男人的照片,这个男人有一副大众脸,但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左眼旁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你见过这个人吗?”宪兵问道。
霍布斯基摇摇头,宪兵又从一个公文包中拿出一件东西,那是一个被塑料密封袋装着的电子元件。宪兵将电子元件展示给霍布斯基,并问道:“霍布斯基先生,你最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这个东西是什么?”霍布斯基仔细端详这枚电子元件,只看了一眼就得出了答案。他流畅地回答道:“长官,这是X226型定时器,专门用于爆破作业,但是在7年前就停产了,而且只在……”
两个宪兵对视了一眼,似乎在商议着什么,只见其中一人冷不防地给霍布斯基戴上了手铐,另一人则招呼司机开车。霍布斯基被这一场面吓得半死,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宪兵带走,一路上他拼命辩解,而两位宪兵就当他不存在似的毫无反应。
车开了不知多久,霍布斯基看不见被黑色胶带封住的玻璃外的景色,他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也许是宪兵队的灰色大楼,或者更糟,他曾经听说城市地下有一个秘密的地堡,那里有一处专门审讯重要犯人的地方,审讯者想必不会遵守什么“文明审讯”的法律。想到这里,霍布斯基觉得冷汗直冒,尿都要止不住往外冒了。
车终于停下了,两位宪兵给霍布斯基蒙上一个黑头套,带着他下了车。霍布斯基感觉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光透过缝隙让他看得清楚一点,摇摇晃晃地被拉着走了一段路后,霍布斯基被人按在了一张椅子上。
在头套被拿走的一瞬间,一点昏暗的光也出现在他的视野内。霍布斯基花了点时间来适应许久不见的光明,恢复视力后,他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小房间里,四周除了一道门外没有任何出口,但整齐的桌椅和柜子看得出是一间办公室,桌上摆放的装饰品和插着鲜花的花瓶充分说明了主人的生活趣味。然而霍布斯基无心品味这些东西,他手上还戴着手铐呢!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健壮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一见到霍布斯基就表示了歉意,急忙给他把手铐打开了。霍布斯基对这180度的反转有点不知所措,还以为是要“先礼后兵”,一句话也不敢回答。男子见状,自我介绍道:“霍布斯基先生,我叫约克,大家都喜欢叫我约克中士,从绰号就可以听得出,我是游击队的一名中士。”
听到“游击队”三个字,霍布斯基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敢情他是被游击队的人带走了,这可比宪兵队要恐怖多了!
“嘿,嘿。霍布斯基先生,请冷静下来。我们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人,如你所见,我们只和政府作对,目的是……”约克停了一下,似乎是思考要不要说出来,“目的是为了让我们的军队有充足的机会攻入城市。”
“等一下,等一下。”霍布斯基叫道:“你们的军队?你是说叛军?”
约克皱了下眉头,解释道:“那是政府的叫法,所谓的叛军其实是反对独裁统治的自由斗士,是民主的军队!”
“现在的局势你也看到了,河对面的第四集团军和政府军僵持不下,所以只能靠我们游击队来打开一个突破口。”
霍布斯基打断道:“所以突破口是指炸弹袭击?这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
“无辜的人!”约克喊道:“先生,你没有搞清楚状况,如果你看过报纸就知道,我们从来没在平民聚集的地方放过炸弹,我们只在军队和政府的地盘搞破坏。这就是因为我们不想伤及无辜,如果你觉得那些军队和政府的酒囊饭袋也叫‘无辜的人’,你大可回到公司里过你的打字生活。”
“嘿,发生什么了!”一位高瘦的男子也推门走了进来,“约克,我说过要礼貌地对待专家,你忘了吗?”
“抱歉,长官。”约克低下头回答道。
男子挥挥手让约克出去,霍布斯基看着他的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直到他看到了男子左眼旁的疤痕,他才猛地想起自己看过他的照片。男子坐到办公椅上,对霍布斯基说道:“很抱歉,霍布斯基先生,我的手下用了粗鲁的方式带你来到了我们的基地,而约克,你应该看到他的性格了,请你不要见怪。我是游击队的队长——奥德里奇·克林顿,我们知道您是一位未在政府部门处注册过的爆破工程师……所以我们请来了您。”
霍布斯基竟然还有点感动,谁都不承认他爆破工程师的职业,没想到“恐怖份子”竟然承认了。他回答道:“对,的确。我曾经是一名爆破工程师,但那和炸弹客有很大的区别。”
奥德里奇听完放声大笑起来:“哦不,先生,我承认我们确实搞了几场门外汉的爆炸,但那和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完全是两码事,您应该知道河岸边正在加紧修筑的防御工事吧?说不定您就在亲身修建它。”
霍布斯基思考了两秒钟,突然脸色骤变,他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想,只得结结巴巴地问道:“难道……难道你们……想?”
奥德里奇打了个响指,回答道:“正是,先生,正如你所想的那样。”
四月末的城市还停留在春季的美好之中,但炎热的天气又不禁让人觉得已经进入了夏季,加班加点、全民劳动的防御工程终接近了尾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师长不用担心自己的人头不保,而城里的男人们也终于能够在晚饭后享受悠闲的一刻了。但有的人却不能在饭后与家人们坐在壁炉前促膝长谈。
喝完这杯咖啡,负责追捕游击队的宪兵队长官阿道夫也有精神继续看最近爆炸案的报告了。喝咖啡的时间是阿道夫唯一能够享受的欢乐时光,在这段短暂的小憩里,他不用为游击队的事情烦恼,即使盯着方糖慢慢融化在杯子里也不会受到责任的谴责。但最近这种时光也不得不被缩减,原因就在于他桌上堆成小山的报告。
该死的游击队!他在心里骂道。在昨天的袭击中,他们点燃了军械库的炸药,把一大堆珍贵的物资和各种建筑炸成了废渣,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趁乱拿走一两箱!那可是军用炸药,可不比得前几次他们用的烈性炸药。阿道夫听军方的人说,那些特制的军用炸药是用来炸毁混凝土碉堡的,于是他派人加强了对岸防工事的巡逻。
此前,政府的高级官员来过他的办公室,阿道夫很清楚地告诉了他们,要提防工事被毁,可惜那位长官用着不屑一顾的口气说道:“他们就算有十吨炸药,不知道炸哪里也顶多给混凝土开个口子。”阿道夫对此很是不满,但奈何自己官职没他大,所以不敢反驳。
不过出于责任感,阿道夫觉得这事情不能置之不理。他迅速翻阅着手下写的报告,大多都是他已经了解过的情况,没什么新鲜的,他放下报告,伸手去拿自己的咖啡杯。不料,一不小心,咖啡杯被碰倒了,杯里剩下的咖啡洒在了摊开的报告上。阿道夫急忙扶起杯子,又抽出手帕救急,无奈报告的大多数内容都被咖啡给浸透了。他心中很是郁闷,等会儿只好再叫打字员打一份了。
正当阿道夫想把湿掉的报告扔进垃圾桶时,未浸湿的纸页上的一段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霍布斯基,一名未经官方注册的前爆破工程师,现从事打字员工作。经调查,没有与游击队勾结的迹象。”
短短的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样打在阿道夫的头上。未注册?前爆破工程师?阿道夫把报告随手一扔,立马冲进了宪兵的办公区内,他的动作幅度之大,让所有宪兵都把目光转向了他。阿道夫来到了提交报告的约翰逊桌前,约翰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阿道夫开门见山地说道:“霍布斯基,你调查的那个工程师,把他带回来,马上。”
约翰逊慌忙点头,然后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办公室。其他人见状也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未注册的工程师,我的天,政府的人到底在干些什么!阿道夫越想越头大,这次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