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份的密尔河畔,还残留着一丝春意。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和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给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一丝生气。这是自停战以来第一个春天,当然,夏天也快来临了。城内驻防的第十一步兵师是没心情欣赏春日风情的,士兵和劳工们紧张的地修筑着岸防工事,威利斯将军要求在五月之前就完成任务,这都四月中旬了,完工还遥遥无期。
最着急的是师长,如果完不成任务,第一个上军事法庭的就是他。所以他发布了一道命令,所有18岁至45岁的男性公民应在空余时间内参加义务劳动,即帮助修建工事。
“这是为了国家,为了这座城市,为了你们的家人!”他在集会上如此说道。
于是晚饭后,城外河边的工地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由于缺少重型设备,很多事情只能由人来完成。霍布斯基就是这施工大队中的一员,他和谢廖夫元帅出生在同一个国家,不过他的命可没有谢廖夫那样好。
费了好大劲移民到阿卡托利联邦,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可是霍布斯基在这里也过得不顺心,首先是人才市场不承认他爆破工程师二级的证书,这导致他无法发挥自己的专长;其次是他所住的公寓,有好几个搞种族歧视的混账,天天来骚扰他,给他捣乱;现在他又被拉来和这几个混账一起工作,这不得不说是最大的不幸了。
霍布斯基一边卖力铲土一边用余光偷看边上站着抽烟的工程师,心里甚是忿忿不平。本来我也能够舒舒服服地拿着高额的工资,在一边监督这些傻子工作,他想道,要不是那该死的官僚不承认我的证书,我早就……
“嘿!说你呢,你干嘛杵在那里?别偷懒,赶紧干活!”宪兵的一番训斥让霍布斯基回到了现实,他赶紧埋头苦干。事实上,霍布斯基平时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他只会把自己的不满藏在心里。
苦干了四个小时,晚上十点后,霍布斯基回到了自己寂寞的家中。他疲惫地倒在床上,澡也不想洗,连动也不想动。他看着自己床头上的相框,里面嵌着自己博士毕业时的照片,那是自己的父母还健在,本以为将来会顺风顺水,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这个鸟样。
霍布斯基不愿再回忆他辉煌的过去,免得看到自己又旧又破的房间,又要触景生情了。于是,霍布斯基在劳累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梦里,霍布斯基又回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他们正在实验场地进行爆破实验,轰隆隆的爆破声让霍布斯基感到意外的亲切。
身旁的同学调侃道:“霍布斯基,你真是个天才,你以后是要给军方造导弹吗?”
“别闹了,基里连科。”霍布斯基笑道。
“铃铃铃铃铃铃……”
霍布斯基睁开了双眼,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早上了,霍布斯基关掉了闹钟,是时候上班了。
霍布斯基下楼和“混账们”一同吃了早餐,“有学识”的劳伦斯先生一边翻阅报纸一边大声地向众人宣布自己对某条新闻的看法。霍布斯基对这不懂装懂的老混蛋没有任何兴趣,包括他的新闻评论。
吃完了黄油面包和煎鸡蛋,霍布斯基和房东太太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走在熟悉的大街上,陌生的人们从霍布斯基的身旁穿梭而过,没有一个路人会和他打招呼,因为他除了他所在的公寓住户和公司的同事之外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到今天路上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路上不时有几辆满载士兵的军车通过,一些路口也设置了哨卡,一些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对每一辆通过的汽车做全面检查。
霍布斯基向来不希望参与到军事活动之中,他快步向公司走去,好似公司是自己的避难所一样。终于,他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长舒了一口气后开始了今天的工作。顺带一提,霍布斯基是个打字员,每五百字能挣到一元钱,除开打错字会被罚重写一页外,他一天拼命干活也最多挣个一百来元,勉强够一天的花销。不过他从来不抱怨钱太少,因为找到这份工作都花了他不少功夫呢。
“早上好,霍布斯基。”隔壁工位的同事说道。
霍布斯基礼貌地回应了他,同事悄悄地问道:“嘿,霍布斯基,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
“昨晚好多地方发生了爆炸,听说是城里的间谍在搞破坏,准备和城外的叛军里应外合。”
霍布斯基吓得一激灵,他向来是不敢随意传播这种言论的,甚至连听到都当做没听到。
“哦,这样啊。”霍布斯基表现得十分镇定,同事见他没有讨论下去的兴趣,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打字。
霍布斯基本准备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小插曲,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颠覆了他的想法。
就在霍布斯基认真地打字时,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回过头去,他的老板正站在他背后,老板今天没有趾高气昂的神情,反而显得有些慌张,他让霍布斯基立刻去一趟自己的办公室,说完就走了。
霍布斯基感到很奇怪,平时这种事都是由秘书小姐来做的,怎么今天老板亲自来了?霍布斯基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活儿去了办公室。
敲开办公室的门,霍布斯基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向办公室里张望。只见小小的沙发上里坐着两个人,他们都穿着笔挺的军装,袖子上还别着蓝色的袖章。霍布斯基看见过这种袖章,他们都是宪兵队的宪兵。
老板招手让霍布斯基进来,又一脸赔笑地对两位宪兵说道:“二位长官,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霍布斯基。”
霍布斯基心里紧张起来,宪兵找自己有什么事?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为什么会有宪兵找上门来呢?
其中一个宪兵取出一份文件向霍布斯基念道:“霍布斯基·尤格尼采夫是你的名字吗?”霍布斯基机械地点点头,宪兵看了他一眼,挥手让老板出去,老板满脸堆笑地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两个宪兵和霍布斯基三人。
“你移民前是个爆破工程师对吗?”
“对,我有证书。”
宪兵们对视了一眼,追问道:“那你最近有没有接触到不寻常的人,或者为不寻常的人做过爆破类的工作?”
霍布斯基解释道:“长官,我的证书都不被你们认可,我连打字的活都只勉强找到,更别提替人搞爆破作业了,没有人会觉得我会爆破。”
宪兵盯了一会儿他的文件,和同事说了两句悄悄话。接着,宪兵们站起身来,拿文件的宪兵说道:“打扰了,自我介绍下,我是约翰逊上尉,这位是汤普森中尉。如果你碰到任何不寻常的事,务必与我们取得联系。”说完,他们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霍布斯基发呆了很久,直到老板进来让他回去工作,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的伙食费还没挣到呢。
尽管霍布斯基一直试图让自己忘记刚才发生的事,但那两名宪兵的身影却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结果是,霍布斯基的工作一直在出错,今天他连房租都付不起。
晚饭时间,霍布斯基只能饿着肚子,因为他没钱吃饭,还好领居家的小女人妮娜悄悄给了他一块干面包,他才勉强压制住了腹中的饥饿。要是人人都像妮娜这样好心,我就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了。霍布斯基躺在床上,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着自己的全家福,这张照片还是他大学毕业时拍的,当时他的家人还都健在,如今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
“如果不是因为内战的话……”他喃喃自语道。
他把相框重新放在原位,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习惯,每晚必须把照片全部对着自己才能睡着。正当霍布斯基把相框摆在柜子上时,一个奇怪的现象引起了这位前工程师的注意,柜子上的灰尘似乎消失不见了。霍布斯基向来没时间打扫卫生,更别说把柜子擦得这么干净,但灰尘不可能自己凭空消失……一切迹象都说明了一个问题。霍布斯基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颤——有人进过我的房子!
可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霍布斯基很疑惑,如果要入室行窃,干嘛把柜子擦得干干净净?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思考这个,他快步走到门前,检查了一下门锁,然而它毫发无损,小偷应该是撬锁进来的,因为霍布斯基住在四楼,且窗外就是街道,爬上来的时候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霍布斯基又清点了一下自己一贫如洗的柜子,还好贵重财物一样没丢。这次倒还幸运,万一下次被偷了呢?霍布斯基赶紧把所有的财产,包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钞票以及他妈妈留给他的金怀表给换了个地方藏着。
用油纸包着,藏在墙里应该很隐蔽,霍布斯基就这样做了。当他终于可以松口气时,他瞟了一眼闹钟,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半,霍布斯基总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
“糟了!还要去修工事!”
十一点左右,霍布斯基一身臭汗裹着泥土,像死狗一样拖着自己回到了房间。他迟到了半小时,长官对此很是愤怒,他觉得霍布斯基是在蔑视这项工作,于是罚他在其他人走后挖个两米深的坑,然后再把坑填平。于是霍布斯基空着肚子一直挖到了十点半,看守他的年轻卫兵怀疑要是再让他把坑填回去,他就得直接躺里面了,就帮他一起把坑填好了。
霍布斯基脱掉脏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准备去冲个澡睡觉,却发现热水停了。无奈,他只得洗了个冷水澡,然后发着抖躺到床上。
这样的日子不应该是我的生活。
霍布斯基很想大声喊出来,但他想了想,还是选择闭嘴。一是这么晚了可能会有被吵醒的令居提着棒子来找他算账,二是即使说出来了,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看了眼闹钟,指针差一点指向十二点,他该睡觉了,否则明天上班要是也迟到就不是挖个坑这么简单了。霍布斯基闭上眼睛,努力地让自己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再次梦见了大学同学基里连科,这时的他西装革履,显得意气风发。他一见到自己就惊呼起来:“我的天哪,霍布斯基,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你不会真的去工地给人当爆破手了吧。”霍布斯基难堪地说出了自己经历,基里连科听后,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兄弟,人生不如意嘛。想当年你是我们学院最好的……”
霍布斯基抬起头正想回答他,基里连科却不知到哪里去了,转而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的父母和姐姐,他们正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喝茶聊天。霍布斯基急切地想见他们一面,可是院子的栅栏把他们隔开了,霍布斯基顺着栅栏一直跑,想要找到门进去,而此时身后已传来隆隆的炮响。
随着炮声越来越近,霍布斯基也焦急地大喊,让家人们进屋躲避,可他们像是没听到一样呆坐在原地。一颗炮弹在他身边炸开了花,霍布斯基被强大的冲击波震倒在地,他不顾满脸是血的自己,扶着栅栏看向了家人们。
“轰——”
另一颗炮弹无情地落到了院子里,正好砸中了他们开茶会的地方,在那里除了一个弹坑以外什么也没留下。霍布斯基痛苦地大喊大叫,可是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之中,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突然,他的耳边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声音,他终于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眼前不再是自己的老家,而是熟悉的房间。窗外不断传来爆炸与警笛的尖叫,而窗户下的玻璃渣撒了一地,霍布斯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穿好衣服来到走廊里,只见各位住户拖家带口地在走廊中乱窜,逃命似的跑下了楼。霍布斯基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男人询问情况,男人尖叫着回答道
“老兄!你没听到爆炸吗!叛军打过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