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神庙立于赵都城门以外,高墙皆是灰白相间的坚硬石块,仰视几乎可以耸入云端,终日静闭庙门驻守将领,寻常百姓和官员只能在外烧香和参拜,无权入内。
传闻神庙之中供奉着神女的雕像,俯视众生,诚心即灵。平民祈福可保万事胜意,官员祈福可保直上云霄。因此无论来者地位高低,纷纷虔诚而来,肃然起敬。
转季又是初春,潮湿的雨水气息连绵不绝,灰黑色的厚云层积压在百姓头顶不去,地面随处可见的泥坑和水潭,唯独神庙及其周围的空地依旧干净肃穆,时常会有太监宫女前来认真清扫,仿佛这座神庙才是赵国国泰民安的定海神针。
一把刺眼红色的油纸伞划破了寂寞的黑白,伞下是位同样穿着红衣的少女快步走去,朱唇皓齿,步伐轻盈,过处几乎没有溅起水花,腰间紧紧别着银灰色的软质长鞭,如同美艳侠客。
走到白桥高处,迎面是位灰色长衫的束发少年,身旁站着黑衣护卫高举纸伞,后方队伍紧跟着若干侍从抬着两个半人长的棕色木箱,如此阵仗想必是皇家子弟刚在神庙祈福。
一来一去,只是方向不同。
桥面湿滑,红衣少女忽然惊呼着便要向前摔倒,少年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扬袖抬手扶住少女的手腕却又在站稳后及时放开,转瞬间已经拿着那把红色的油纸伞。
少女惊魂未定地连忙行礼道谢,缓缓抬起头来,伸手接过纸伞。
少年始终表情温和,却又有意疏远来者,继续领着随从离开神庙。
两人擦肩而过,如同崭新画卷中的两道绚丽晕开的色彩。
“明日宴席,殿下是否借故不去?”
“宁将军于国有功,明日五十寿辰,我是不可不去。”
“陵墓之事牵涉当年命案,恐会再将殿下推上风口。”
队伍越行越远,少女无法听清对话内容。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红衣少女才撑伞回到城门处,收起纸伞快速翻入车厢。车上坐着昏昏欲睡的绿衣丫鬟,手中抱着两筐热气腾腾的糕点,眉目清秀,穿着要比平常丫鬟讲究许多。
马车哒哒地开始入城,宁茶因为声响猛地惊醒,看到小姐归来才松了口气,贴心取下袖中手帕擦拭着宁萌发间水珠,好奇追问:“小姐可有进去?里面真有神像?好不好看?”
宁萌轻浅笑着,拿过宁茶手中的糕点小口吃了起来。
甜糯松软,难怪老爹嘱咐她们城门买上两筐带回府中。
“神庙里面没有神像,看着像是闺房。想必又是国师装神弄鬼,吓唬寻常百姓。”
“这么奇怪?那小姐这回又是怎么骗过守卫啊?”
宁萌闻言自豪地从腰间取下方才从少年身上偷来的令牌,话语因为咀嚼含糊不清:“我方才看着有人穿着华贵,设法近身偷了令牌,结果发现那人正是太子。”
宁茶兴奋地几乎拍起手来,凑上跟前八卦兮兮:“殿下可有认出小姐来啊?小姐好不容易回来,老爷定又会念叨婚约之事!”
宁萌大方地将令牌让予宁茶察看,勾唇说道:“我十岁便被爹送出京都了,怎会有人能认出来?况且东郊陵墓塌陷的事让太子焦头烂额,婚约或者能有变数。”
金漆令牌外侧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龙饰,中间凹陷纹上清晰的赵国标志。做工精细而且表面干净,应该持有的人没用太久,就是年前因为齐国奸细的事而重新制作的新品。
和往常相同的处理方式,宁茶风轻云淡地为自家小姐将太子令牌收到车厢暗格,倒是迫不及待地要分享方才听到的八卦:“我方才听几个守城大哥闲聊,居然是有关绿茗姑娘的!就是几年之前被国师封为新神女的绿茗姑娘!原来她不是病死,而是在七殿下的宴席上误饮了献给二殿下毒酒。当时所有证据都对太子不利,结果证人悬梁自尽,后来宫中压下才就不了了之。年前赵都地震,绿茗姑娘的陵墓坍塌,里面居然没了尸首!现在大家都相信是神女愤怒,想要赵国彻查此案……”
“我什么都没听懂。彻查什么?是谁盗的墓吗?”
“小姐!是要彻查为何太子当年杀人。”
“你不是说还没定案吗?”
“但是心知肚明,很好推断!肯定是太子杀人以后又杀证人灭口的!”
“真的假的?你这个小脑袋啊都在想些什么?”
“京都百姓都这么说的!”
正是打闹,马车忽然急刹停在街道中间,宁萌及时伸手拉住几乎摔倒的宁茶。
是谁敢拦将军府的马车?
挡路的人已经来到车厢面前,语气不善:“请姑娘归还东西。”
宁萌在外人面前素来娇纵,现下更因为对方态度轻慢有些恼火,上前抬手掀开车帘,果然就是方才一面之缘的黑衣护卫,远处还停着那辆朝向皇宫的马车,想来便是太子在内。
既然偷了,岂有承认的道理?
黑衣护卫眼神犀利高傲,手中紧握长剑,便连躲在角落的宁茶都忍不住低下头去,倒是当事人的宁萌心安理得,故意无辜笑着,客客气气地扬声问道:“不知何物?”
“令牌。”
“我没看到。”
“姑娘莫要玩笑。”
“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上来搜搜。”
宁萌气势不减地笑意更浓,抬眼俯视着车前的黑衣护卫,刻意扬手落在身侧的长鞭位置。
真要过招,来人不是将军长女的对手!
过道百姓早已好奇地探视情况,交头接耳,等待或能遇上打斗场景。
有好戏啊!
进退两难之际,忽然另外有位黑衣护卫从远处大步跑来,拱手行礼:“殿下邀请姑娘同行。”
下意识地不愿和太子扯上关系,宁萌立即拒绝:“不要。”
黑衣护卫对答如流:“殿下说了,今日实在有事需要赶回宫中,明日定会前去府上拜会,还望姑娘谅解给出令牌,否则耽误时辰。”
围观的人数越发的多,甚至窃窃私语,捂嘴轻笑。
况且太子气质尊贵,宫中的人怎会因为小小令牌阻挠,这话不大合理。
宁萌因为疑惑明显顿住,还未反应,黑衣护卫忽然夸张后退似乎听到了什么,拱手喊道:“原来只是姑娘和殿下的玩笑,方才拿走的是玉佩啊!”
“什么?”
“属下愚钝!这就离去!”
众人哗然,恍然大悟。
原还以为两人只有口谕婚约,现在看来早有相识,是情意绵绵啊!
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余下宁萌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护卫跟上太子的马车潇洒离开。
这个太子居然敢开这样的玩笑!
待到宁萌气鼓鼓地摔下门帘,围观全程的宁茶也忍不住捂嘴轻笑:“太子果然厉害,传来的话把小姐拿走的东西说成定情信物。啧啧,小姐棋逢敌手,恐怕婚后……”
话音未落,宁萌已经咬牙切齿地打断,喃喃说道:“不行!婚约之事,我绝对不同意!”
将军府既然不能主动退婚,那就要让太子出口!
宁将是赵国开国功臣,五十大寿当日异常热闹欢腾,但凡有些官职的人员都有前来贺喜,诺大的府邸里面人山人海,举手之间都是觥筹交错,抬眼之上都是张灯结彩。
太子赵景独自坐在高台,俯视着席间众人的阿谀奉承和谄媚作势。作为寿星的白发宁将早在群臣的贺喜举杯中半醉,长女宁萌盛装出席,亭亭玉立,乖巧地跟在父亲身后应对。
门外忽然高喊二皇子来访,宁将连忙大笑着领着百官前去,杯中酒杯斟满。
本是将军寿宴,瞬间成为二殿下的主场。
“百官朝臣在此,机会难得,殿下为何独自在此喝酒?”
话音未落,粉衣白裙的宁萌已经浅笑着坐到赵景身旁,长发却梳成府中丫鬟样式,假意叹息:“殿下心思缜密,民女愚钝。”
赵景今日刻意没穿官服只是常装,全身没有任何亮色,若非身份特殊,落入人群几乎无法分辨。看着宁萌的出现也不惊讶,赵景自然地伸手斟上茶水,轻笑绕开话题:“宁儿心思出奇,让丫鬟代替自己出席寿宴,而且还未有人发现,这才让我惊讶。”
话中没有尊称自己,而且用上昵称,赵景的亲切倒是让宁萌不寒而栗。即便已有婚约,但是此前从未相识,宁萌不敢轻视赵景的用意,皱眉提醒:“殿下身份尊贵,此处人多,不该轻浮。”
赵景神色从容不迫:“何来轻浮?众人皆见证我昨日予你定情信物,而且你亦收下,两情相悦,改口不过是早晚的事。”
“殿下不该胡说!”
“哪里说错?”
“不是定情信物!”
“那我的东西为何会在你处呢?”
“我……”
看着宁萌果然语塞,理亏不敢往下解释,赵景露出胜利者的灿烂微笑,自顾自地举杯饮茶。
这个太子真的是可恶!
想起来时目的,宁萌努力恢复平静神情,佯装无意聊起:“听闻太子和户部侍郎千金交好,此前多次诗会都是结伴前行。户部的扶持于太子有益,不比将军府做事碍手碍脚,而且林姑娘才貌双全,做事谨慎周全,或许会是更好人选。”
赵景听出话中含义,开门见山:“你想退婚?”
明人不说暗话,宁萌神色坦然:“不错。”
赵景闻言转头看向台下风度翩翩的二皇子,此时正和群臣各位谈得热切,于是缓缓扬唇,语气没有半点恼怒或是妒忌:“二弟行事沉稳周全,为人做事从无过错,深受父皇信任。将军会选择二弟,本王能够理解。”
话音刚落,宁萌甚至懒得转过头去看向台下各人,立即语气郑重地强调:“父亲效忠圣上,自然还以太子殿下为重。”
“朝堂之上,二弟和七弟或者更出色。”
“父亲夸赞殿下有勇有谋,数次亲临征战,可与将士共同进退,乃是其他皇子所做不到的。”
“那么你呢?”
“民女常居京城之外,听过许多歌颂殿下英勇的歌谣,也见过不少曾被殿下所救的难民。”
“你不相信?”
“民女相信父亲的判断,也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到此处,赵景终于疑惑地皱了皱眉,轻声问道:“那又为何退婚?”
宁萌认真地放下手中茶杯,朗声说道:“因为这是京城,所以会很害怕。这桩婚约是当年殿下生母和民女娘亲定下,本是希望扶持,可惜民女软弱,不敢像父亲那样替殿下披荆斩棘。及时退婚,对于将军府和殿下都是有益无害。”
赵景认真地观察着少女清秀而坚毅的侧脸,轻声叹息:“心有所属?”
事关清白,宁萌连忙摆手否认:“当然没有!”
赵景更是疑惑:“那你为何不喜欢我?不够俊朗?或是……那个户部侍郎千金?”
宁萌听着赵景莫名认真地谈论婚约,反而脸颊发烫泛红,皱眉解释:“就是我不认识你,所以不喜欢你啊,如同你不喜欢我啊!难道你真像传闻那般对我情根深种吗?”
原来软弱害怕,就是不够喜欢。
赵景缓缓抬手斟茶,唇角上扬,一字一句说道:“虽未情根深种,但也满怀期待。”
宁萌闻言不由微愣,赵景笑意明朗干净,思绪却像飘向远处,继续缓缓说道:“母妃曾对我说,京都水深,独自行船太过危险,所以以婚约为桨,两人相互扶持,如此即便穿过湍急翻下船去,起码有人伸手拉住。你是母妃选择的人,所以我很期待。”
“所以令牌……是故意送的?”
“因为我要护你周全。”
少年眼神深邃难测,却也不再言语试探,浅笑之间如沐春风。
入夜后的将军府繁华落尽,只余下初春的凉风拂过树梢,下人们依着吩咐拆除门口的红色灯笼和收拾满地狼藉的瓜果碗筷。
“奴婢觉得太子真诚,对小姐好,不像传闻那样阴险可怕。”
“传闻?”
“京城都是这么说的,和我们以前在京城外听到的不同!”
“太子并不阴险,但也不真诚!句句试探,字字斟酌,宴席下来我是腰酸背痛!”
宁茶似懂非懂地双手推着秋千架,宁萌则是一摇一晃地坐在架上衣袖飞扬,宛如赤色蝴蝶,张开翅膀便能飞出墙院以外。
想起午间遇到副将宁乐聊的八卦,宁茶忙不迭地低声说道:“东郊陵墓之事有了进展!有位出宫的老太监做了人证,说当年下毒是白姑娘的指示。”
“白姑娘?”
“就是太子的生母,也是尊称。那位太监说是白姑娘的指示,暗指太子!”
“这老太监胆子不少啊。”
“是啊!所以惨遭灭口,房间发现太子令牌!但是,这事马上又被宫里压了下来!”
“倒是更加可怕。”
“所以大家才说太子可怕!”
如此作为,必会大失民心。
宁萌伸手向后取过新的糕点,有意无意问道:“既然宫中不让外传,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啊?”
宁茶只是笑着为小姐推着秋千,实话实说:“宁大哥啊!如今已是老爷手下副将!回京以后直奔将军府说的啊,老爷都笑说我们三个关系从小就好,像是亲兄妹那样!什么事都互相说呢!”
宁萌抬头仰望皎洁明月,若有所思,淡淡说道:“是啊。多年不见,还未出现宁乐便让你有意提醒我要远离太子,该是多奇怪的心思。”
“小姐以为宁大哥另有所想啊?”
“以后我的事情不要多说。”
为了避免事端,宁萌刻意地藏在府中不愿外出,赵景的新奇东西倒是络绎不绝地送到将军府,附加信中说不完的情义缠绵,导致坊间不少话本已经开始编写两人的浪漫故事。
半个多月,甚至宁茶都已经和送礼的侍从熟络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再送下去,假的也成真的了啊!
这日又有上等丝绸拿到房中,居然还是大红颜色。听闻送礼的人还坐在正厅喝茶,宁萌实在气不过地抱着丝绸便大步走去正厅,准备当面还礼。
冲到厅中准备说话,迎面却是二皇子端坐正中,将军身着官服陪在右侧。
将军看着女儿怒发冲冠地已经冲到面前,吓得脸色煞白,拼命地试着眼色:“宁儿不得无理,快向二殿下行礼赔罪啊!二殿下是特意带了礼物来找你的!”
二皇子赵贤举止温文儒雅,干净的白衣上没有半点尘土,果然挑不出半点错处,还好脾气地缓缓摆手笑道:“是本王对宁儿的关心不足,才会生分。”
这声宁儿唤得突然,语调得体客气,似是久别重逢,但又保持距离。
赵贤的名望在京都极高,而且还是当朝皇后所生。如此完美无暇的皇室子弟,只是因为不是先皇后白姑娘所出,无奈错过太子位置。
宁萌不敢轻视,连忙将手中的丝绸递给左右,恭恭敬敬地行礼致歉。
赵贤亲切地走下座位伸手扶起,白衣飘扬,温和说道:“也无大事,只是听说宁儿回京时候曾和太子发生争执,所以前来关心。”
担心话中有话,宁萌只能低头先保持沉默,站起身来等到赵贤接着往下说去:“宁儿也应该听闻东郊陵墓的事,证人被杀,死前握有太子令牌。如果宁儿能够证明当时令牌不会在太子手中,便可证明太子无辜啊。”
赵贤言辞恳切,神色非常担心太子清白。
宁萌下意识地稍稍后退,抬头问道:“民女好奇太子的说法。”
赵贤闻言微愣,真诚解释:“太子还未回京。”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宁萌不卑不亢地附身行礼:“既然太子不在,民女不便多说。”
“你的证词可解太子之危。”
“何来危急?”
“此事极为影响民心。”
“有的事情说不清楚,查不明白。坐等大事化小,难道不是更好的办法吗?”
将军站在旁边不敢说话,但也站在宁萌身后没有退让。
赵贤终于意味深长地扬起唇来,点头笑道:“倒是本王关心则乱。”
又是半个时辰的客套话,待到赵贤领着侍从离去,将军终于长舒口气,言语中无尽厌烦:“一个个的不想正事!如今边境关系紧张,还有时间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上!”
宁萌想起方才赵贤的话语,转头问道:“老爹,太子不在京都吗?”
将军闻言点头,嗔怪说道:“当然!太子都快回来了!你啊有空出去走走,别总窝在家里!还有你那些堆成山的礼物挪回房间里去,我要空置库房收拾寿礼。”
“我的房间没有位置!”
“那你就让殿下少送!”
“我,我没让他送啊!”
“那他干嘛送你?”
宁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不清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军摇头回房。
大半个月的征战平安归来,太子报平安的信件立即浩浩荡荡地送给将军府中。
夜色渐深,有道艳红色的身影如同疾风般越过太子府的高墙轻盈落到院中,而后迅速地躲过巡守的黑衣护卫和丫鬟,悄无声息地潜入太子房中。
推门而入便是赵景独坐桌前,远处堆放着还未清洗的盔甲和外袍,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铁锈或是血液气味,成为寂静黑夜当中的恐怖爪牙。
赵景换好干净整洁的暗灰色的长衣,提前遣散附近守卫,独自静坐案前看着枯燥无味的文卷,抬头见是宁萌如约而至,忍不住地勾唇:“你有我的令牌,为何不从正门进来?”
“你知道我会来?”
“我相信你会看信啊,自然知道你会过来。”
确定太子未有受伤,宁萌竟然心中轻松,负手而立:“叫我来何事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们只见过两次,哪有那么情深义重?”
“每日都有写信。”
“都是鸡毛蒜皮的事。”
“你全都看了啊?为何没有回信?”
合着大半夜的是来找人拌嘴的?
“若无要事,我先走了。”
眼看宁萌便要转身离去,赵景连忙站起身来,拿过手边的木盒走下台阶,扬手说道:“送你。”
宁萌闻言转过身去,疑惑地接过有些划痕的木盒,打开却见棉花团里整齐叠放着七个铜质令牌,看着上面雕刻图形和文字应该是来自边疆,或是这次的战败国。
虽然从俘虏身上找出来不难,但是收集也是破费心思。
赵景神情得意:“听闻你会喜欢,特意带回来送你。”
宁萌敏感地找到话间破绽,皱眉追问:“从何听闻?”
赵景坦然承认:“你有个碎嘴丫鬟,我有个八卦守卫,自然探到不少信息。”
果然还是宁茶啊。
宁萌虽然暗自叹息,但是不能否认这个礼物非常喜欢,于是郑重地关好木盒拿在手中,抬起头来看向赵景,大方轻笑道谢:“多谢殿下,我很喜欢。”
赵景已经摊开手去,颇有无赖地问道:“那我的礼物呢?”
倒是没有想到还要准备礼物,宁萌皱眉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成亲?”
“不行!”
赵景已有准备,收回手掌朗声说道:“那就与我出席宫中宴席。”
同时出现宫中是件大事,无异于宣布将军府将会正式成为太子党羽,也就失去了原来的独立性,以后需要设防的对象甚至包括圣上。
宁萌自然明白其中厉害,正色问道:“你离开这段时间,二殿下和七殿下经常出入将军府,难道你不担心?况且你还未从陵墓案件脱身,还有心思想其他的?”
赵景神色轻松,负手而立,不紧不慢地解释说道:“陵墓案件就是人为,没有神女再现,不过是有些人想要旧案重提。当年案件牵涉当朝三位皇子,而且事关神女,正是平衡各方势力的最好契机。旧案重提,只是因为天平发生倾斜。”
“倾斜?”
“因为你的回京。如果你我成婚,天平将会偏向于我。”
这段时间的困惑得到解读,宁萌无奈轻叹,自言自语:“难怪二殿下总是询问令牌的事,原来是想试探我的心思。”
原本以为如果承认拿了令牌,那便证明老太监的话是假的,等同打了皇后圣明的名声,而且涉嫌将军府与太子达成盟约,说不准还会被怀疑是将军府动手杀的人;如果承认没拿,那便成了人证,再者解释回城途中去过哪里,甚至会被查到偷入神庙的事情。
现在细想,原来案件并不重要,都是好奇婚约之事。
所以……
赵景才会那日故意街头大闹,让所有围观百姓都是作证。
赵景才会席间谈及往事,使她心软,不至于太快倒戈换主。
赵景才会百忙之中高调送着礼物,根本就是故意引来目光,登台唱戏!
所有线索越发清晰,宁萌恍然大悟,神色逐渐变得愤怒失望:“都是计谋?那么多的礼物,外人定会相信我对你心生爱慕,以后任我说得再多也没意义!”
婚约几乎无法逆转!这是赵景的目的!
意识对方生气,赵景连忙大步上前伸手拦住:“为何生气?京城之人皆是行事谨慎,我也同样。我承认之前对你多次试探,因为生存之道。不过今日以后,我会对你坦诚相告!”
“所以都是试探?”
“我相信你也对我有所试探,但我不会深究,这是我对你的信任。”
信任就是给自己蒙着眼睛,佯装不知身旁之人举着刀剑?
“试探?我何时有去试探你?”
“那日偷我令牌,难道不是试探?”
气氛急转直下,两人所想原来如此不同。
看着赵景理所当然的冷静冷漠,宁萌几乎脑袋空白听不进话,情绪越发恼怒。向来谨慎的人居然因为心软一步一步走进陷阱,甚至因为此举牵连整个将军府的未来,实在愚蠢。
宁萌心中自嘲,抬头看着赵景不明所以的眼神,忽然冷笑问道:“既然相信我步步谋划,那殿下猜猜为何我原来想离开京城,现在却又留下?”
赵景闻言微微愣住,宁萌已经转过头去,缓缓说道:“殿下之前说对我满怀期待,我也是同样。这段时间殿下对我多加照顾,我爹也是对此赞赏,所以我开始以为是我原本的判断错误,或者京城没有那般可怕,两人可以风雨共度,我是可以信任殿下。”
“你依然可以信任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伤害将军府。种种只是防备,没有敌意。”
“永远防备着我?就像是悬在房梁的剑?”
“这是京都,如此才可存活。”
“那我绝不留在京都。”
赵景显然看出宁萌疏远,意识到如果没能解释便很难再见,为了拦住宁萌竟然口不择言:“你不能这样离开!若是惊动府中其他的人,便会发现你我深夜在此!这是我的坦诚,难道还不相信?”
“你留着人守在屋外?”
“只是有备无患。”
宁萌不敢相信地眨着眼睛,心脏因为震惊而跳动飞快,几乎无法呼吸:是啊!如果赵景设计,众人作证两人不再清白,或许圣上明日就会下旨成亲!
自己此行竟然自投罗网!
“让开!”
“不行!”
左右推搪都没能离开,宁萌情急之下抽出腰间长鞭挥舞过去,如同银蛇般在半空中张处血盆大口,嗜血的气势席卷而来。赵景及时转身避过正面攻击,脸颊还是因为太近而划出一道细小血痕,未干的血滴在烛火间泛着诡异的亮光。
看到赵景伤口的瞬间,宁萌竟然有些内疚,但是听到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是立即收回银鞭大步离去,月色中的背影决断冷傲。
无数黑衣护卫从房顶及屋后蜂拥而至,跪倒行礼,恭敬问道:“殿下,是否去追?”
赵景双拳紧握,终于负手而立,淡淡说道:“不必。”
黑衣护卫不敢多问,机械地反馈信息:“宁姑娘出府的时候被人跟踪,两人已经自尽。”
“是谁的人?”
“不敢确定。”
“去查,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是!”
赵景面无表情地俯视护卫,转过身去返回屋中,而黑衣护卫也迅速地再次藏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