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数十里以外的晋营处,灯火燎燎,人声鼎沸,因为,人人都知道,晋军又败了。
岳刚嘴角溢着鲜血,剥光了衣服躺在主帐的地板上,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另外还捆着麻绳,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一条死狗一般。
晋王李仲玠一身明甲,手中狠狠握着刀把,眸色尽显凶狠。
他提刀缓步走向岳刚,一边走,一边说道。
“三万人?对吧?”
“呃咳咳……嗯……”岳刚声气微弱,颤抖着身体,回答道。
李仲玠继续厉声斥道:“老子给了你三万人,结果,就他娘回来你这么个废物?”
岳刚被李仲玠的质问吓破了胆,连忙哭喊连天的求饶道。
“殿下!您饶俺一命!您绕俺一命吧!俺不想死!俺不想死啊!”
李仲玠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向他走来,只不过嘴里吐出一句:“娘希匹……”
“晋王殿下,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呐!”
李仲玠正要挥刀。
此时一名老叟却突然夺门而入,一把抢过刀来,随之求情。
李仲玠怒瞪了一下老者,却叹了一口气,气愤的回了原座。
老者不是他人,正是李仲玠的府中长史,同样也是李仲玠发妻的亲生父亲,也就是自己的岳丈:梁旭。
李仲玠虽然在外是一个虎虎生风的枭雄,但实际上,自己最怕的就是这个老婆,梁氏。
梁氏着实是个悍妇,做事干脆利落,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处理政事也比自己精明的多。平时在李仲玠的面前也不作女儿态,对李仲玠那也是毫无顾忌,爱打就打爱骂就骂。
自己也不敢休了他,为的,就是因为她这个老爹,梁旭。
梁家是晋国首城相州的伫立百年的大世家,大豪商,自己在相州的地位要想稳固,必须得倚靠这些世家门阀。
所以自己才会对梁氏如此纵容。
而至于梁旭,自己更是不敢得罪了,为了讨梁家欢心,更是直接将他一手提携到长史的位置上去,此次伐魏,更是把他捧到天上去,让他做了随军参谋。
而之所以他要替岳刚求情,也是因为一个很直接的问题,岳刚也是他另一个姑爷。
梁旭这老头子嗣下,共有两女一男,大的那位,便是自己的夫人梁氏。
而老二,也就嫁给了岳刚。
“我说殿下啊!您的心肠怎么如此歹毒啊,胜败乃兵家常事,岳刚才出入战场没几年,战败自然是十分正常的,你就偏得把他砍了?你就想让老二年纪轻轻就守活寡,你这是想让老大记恨你一辈子?”
李仲玠怒上眉梢,但又不好发作,只能扶起梁旭,叫人将岳刚松绑,好生将他扶到了座上,赔笑道。
“我说岳丈大人呐,您别着急嘛,唉,你也要知道孤的苦处啊。”李仲玠着实压低了身板,和颜悦色的道。
梁旭也是咄咄逼人:“有何苦处?不就是心疼那三万兵卒吗。”
李仲玠一叹气:“岳丈大人您真的不知道那三万人意味着什么吗?此次伐魏,原本还剩了八万,现在仅仅只剩下五万兵马了,要是全折在焉台,孤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殿下也未必太涨他人威风了吧,就算如此,我晋军的五万兵马一齐猛攻,若非还不能奈何一个小小的焉台了吗?”梁旭不以为然,轻描淡写的道。
李仲玠只觉得是对牛弹琴,随着无奈一摆手。
“岳刚您带走吧,我不杀他了行不,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叫他下去自领五十军棍,降级一级,就这样吧。”
梁旭喜出望外,趾高气扬带走岳刚走了。
至于最后会不会罚他,所有人心知肚明。
李仲玠怒气冲天,只好在营帐中乱摔乱骂,发作了好一阵。
半晌后,营帐里没了动静,才有人敢走进去。
“末将高稽,参见晋王。”
来人是晋军五大主力军团的神威军都指挥使高稽,是李仲玠麾下屈指可数的儒将之流,他为人善于察言观色,又熟读兵书,虽然武艺不精,但由于其足智多谋,所以也是李仲玠最宠爱的亲信之一。
“噢,是君性呐,坐吧坐吧。”
刚刚把大营毁的乱七八糟的李仲玠疲惫的坐在地上抬头看向高稽,点了点头,说道。
“殿下是为了焉台战事而苦恼吗?”高稽满脸堆笑,毕恭毕敬的说道。
李仲玠猛扣头,嘟囔着:“不然呢?现在我做梦都想以最少伤亡解决此事,我真的不想再打了!”
高稽随着李仲玠身边坐下,神秘的说。
“某有一计,将军何尝不试试呢?”
李仲玠轻皱眉梢。
“你也有计?”
高稽微微一笑,仿佛早就将一切埋于心中一般,朝着李仲玠耳边轻语几言,李仲玠的表情渐渐的开始变化,随着十分激动的攥着高稽的衣襟。
“真的能这样吗?”
“殿下万可放心,绝对万无一失。”
李仲玠顿时和颜悦色,正了正甲胄,肃穆的看着高稽。
“君性,若汝安归,某必重赏。”
高稽微笑不语。
数日后,焉台城。
整整一万多晋军成功被楚行扈收编了,成了守军又一股力量。
楚行扈于此,对仿佛即将到来的晋军大军,又有了一股必胜的力量。
天气微微回凉,不再那么燥热,楚行扈也能随意的穿着轻甲训兵,为的,就是要让每一次战役,都做到最小伤亡。
“将军!晋……晋……”
还是上次的结巴报子,他十分迅速的跑到楚行扈面前,一行军礼,吃力的说道。
“好,晋军来了,全军整备,弩床架起!一举歼灭他们!”楚行扈毫不留情打断了他,拔起刀,杀意滔天的怒吼道。
楚行扈带人冲上城头观望敌阵,但眼前的一幕,可把楚行扈他们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城下有着人山人海的兵马候阵,而恰恰相反,城下,仅仅只用一个身着白衣,携一卒一童歪骑马驹的青年男子,三人皆是轻装上阵,比起骂战而言,更像是说客。
而且说实话,要不是他们扛着一个晋字大纛,自己还真看不出这丫是来干嘛的。
“李仲玠……这是想干嘛?”高羿蹙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底下三人。
楚行扈也是疑惑不解,但还是以非常谨慎的决定说道。
“晋军里鬼才辈出,我们得小心为甚,万一据此不远处,就有大军埋伏呢?”
两人应声,小心翼翼的观望着。
“城上主人,可否就是几日前那连挫我晋军两回的‘慧谋神将’吧!”
城下为首那人笑着说道,楚行扈一听夸自己了,顿时也是一愣,但还是故作谦虚道。
“不敢当不敢当,某只是侥幸而已,侥幸而已。”话虽是这么说,但楚行扈心里则是乐开了花,自己才从伍多久,就已经有人这么夸自己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可城下那人未给楚行扈自沾自喜的机会,而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某不善客套,就直说了吧。某要去你魏国都府,快快放吾进去,某自有通关文牒。”
楚行扈顿时间诧异不已,自己愣了愣,于是将信将疑的派了一个卒子下去检查文书。
这些疑惑也是情理之中的,你要想想,先前还不死不休的两国,现在怎么突然要派遣使者往返都府了?难不成要何解?这变化变得也太快了吧。
不一会儿,那卒子回来了,一躬身拜道。
“禀将军,文书是真的。”
楚行扈顿时间黑了脸,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啊?
楚行扈看了看城下那人随日光扑朔的身影,无奈摇了摇头,挥手道。
“放进来。”
楚行扈下城去迎,毕竟嘛,自己身为主将,不去接待一下人家一个使者好像还有点不给面子。
那人慢悠悠骑着马儿进城,脸上云淡风轻,仿佛不以为然一般。
楚行扈一番客套,他也没有理会,只是说要打点一下,即刻启程。
楚行扈无奈,只能照做。
正带着几人去饭堂吃饭的时候,餐案之上,楚行扈忍不住,依旧还是问了这个不该问的问题。
“你们是来找魏王和谈的?”
为首那人缓声回答道。
“算是,也不算是。”
“何意?”楚行扈终究不解。
他笑了笑,接着又笑着说道。
“我们并非是来议和,而是来招降的。”
“放肆!”楚行扈拍案而起。
旁边几卒也接着拔刀。
楚行扈怒目圆睁:“晋国就这么不自量力吗?连败我区区焉台两次,连魏国家门都打不进,你竟敢口出狂言,要招降魏国,你丫太几把狂野了吧。”
那人依旧是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还是不动声色的举箸夹菜,随口说着。
“年轻人呐,你依旧也只是个年轻人,成不了气候。”
楚行扈更加怒不可彻,直接将刀逼在了他的脑袋上。
“你他娘再聒噪!”
高羿连忙制止住了楚行扈。
“行扈三思,别被他三言两语气昏了头脑,古语有云: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咱别坏了规矩。”
楚行扈咽下了气,故作镇定的道。
“那好,我不急躁,听你慢慢说,我魏国究竟输在了你们什么地方,才值得要迈向招降这一步。”
“其实,自此晋军得到天子亲授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不输与武,恰恰而输于政。晋国邯水败韩,此战虽说不到称霸,但在诸国之间的威望却已经有了,吴国,那是有目共睹的霸主,却输给了寂寂无名的晋国,这已然成为了诸国之心病。
现在天子亲授加成,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是暗许了晋国霸主的事实,反观魏国,不仅日益腐溃,而且先君有无德之事,俨然已经不能立足天下。
如今不少魏国昔日的盟僚已经倒戈,若是晋国执意要战,不用取你焉台,直接从他国直入,你魏国终究还是砧板上的肉,任晋取之。
更何况了,晋土之内,仍有八万雄师,若是死磕,魏国?有胜算吗?
实话跟你说吧,今日一早,我晋军已经退兵了,江豹他是个知政之君,他不可能如此不识时务,年轻人,你眼光还太窄,记住我的一句话,胸中含天下百川,方成大事;止步不前者,终败也。”
那人说话利索,收话也利索,话音一落,碗里的饭也恰好吃完,便拂袖而起,什么也不说,带二人往外去了。
楚行扈愣神许久,心里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一般,他好久才回过神来,他对刚才的话,明白的参差不齐。
但他知道那人再说什么,要说什么,他知道了,他也失望了。
这便是乱世的法则,霸主才有生杀予夺的至尊权利。
楚行扈跑出门外,向马上就要上马的那人大喝一声。
“敢问先生姓名。”
那人嘴角噙笑,回首一字一句的说道。
“高——稽——”
高稽走了,也终去了魏都。
连过数日,魏王江豹同意了晋国不要任何理由的招降条件,正式向晋国卑躬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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