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微亮，众人早早起来便又开始准备上路了，由于又冷又饿，杨树一晚上没有睡着，此时他双眼通红，前胸已然贴着后背，每走一步似乎都是踏在棉花上，轻飘飘的，那个肉猴子似是早已看穿杨树心里想法似的，故意咬着肉干在他的面前吧唧吧唧着嘴晃来晃去。
杨树手伸进裤兜里攥着那把匕首，要不是顾忌着旁边虎视眈眈的甲士，早就冲上前去在肉猴子身上捅个十个八个的血窟窿了，只是现在还不是机会，就算能得手，自己肯定也会跟着陪葬，这样的死一点都不值得，还得忍耐，还得忍耐，刚有这个冲动杨树又迅速浇灭了心中的复仇之火。
队伍出发之际，一个中央监狱的犯人突然抓着一大把纸钱呼小叫遇着鬼了，众人都很诧异，有甲士上前询问他怎么回事，他哆哆嗦嗦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原来昨日翻过了莲花峰后又继续走了一小段路，在这路上的时候，他遇着了他的表嫂，由于服刑多年，他跟家里人都没有机会见面，在这去戍边的路上竟然赶巧遇着了，自是有许多话要叙。表嫂向他说了许多家里面的情况，得知小叔子此行是要去戍边后，又告诫他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出来。毕竟是赶路，临别之际表嫂怕小叔子在路上没钱花饿着冻着，向他硬是塞了几十两的银票，小叔子推托不过，只好收下了。他也将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围巾给了表嫂，让表嫂替自己向家里二老报个平安。谁料想今天早上，他检查自己身上的那些财物的时候，这哪里是什么银票，分明就是一沓沓死人才用的纸钱，那纸钱有三沓，每一沓有寸许厚，有些黏得不够紧的已经被风吹到了路上，撒了一地，合着眼前萧瑟的情形都有些上坟的味道。
甲士听那个犯人说完后，有些狐疑，但是这事儿有许多犯人都见到了，纷纷出来作证，是这么回事，包括有自己的同僚附和都亲眼见着了那个表嫂。那甲士是个小头目，知道这条路有些不怎么太平，见大家言辞一致众口烁金他便决定了将此事报上去。不一会儿，刘公公身边的甲士队长周君便走了过来，周君又详细问了一遍那个犯人此事前前后后的经过，他盯着那个犯人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任何一点他说谎的蛛丝马迹，但那个犯人不像是在说谎，高压之下再说了一遍和之前的那次都对得上，周君又问了些细节，那个犯人都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当中并没有什么破绽。看着周遭渐疑渐信的人群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异常，周君沉吟了半晌，突然脸色一变，喝道：“这厮妖言惑众试图潜逃，编了这么大个谎言来扰乱军心，来人！给我拉下去砍了！”
那犯人冷不丁惹了杀身大祸，当场屎尿全流吓得瘫软下去，“大人，我冤枉啊，我没有说谎……”不待他说完，来了两个甲士一左一右将他押了下去，周君忽然道：“不用拉下去，就在这里，让他们见见装神弄鬼的下场。”
周君说完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大剑，看样子是自己要亲自动手的意思，那两个甲士见状各一起用力将犯人按在地上，犯人还在挣扎，双腿乱蹬不止，这些甲士都是上过战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人就如同百姓杀鸡般寻常，见犯人被摁死后，周君大剑自上而下挥动，求饶喊冤声戛然而止，一条血柱喷了出来，人头落下，双眼犹未闭上。
杨树见这边聚集了大堆人，还有撕心裂肺哭闹的声音传出来，他跟着也过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突然一个圆圆的东西骨碌碌滚到脚下，四周人群作惊恐状，纷纷散开惟恐避之不及，杨树饿得老眼错花，反应也有些迟钝，他盯着脚下那物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嘿，小子，愣着干什么，赶紧帮忙拿过来。”周君边在衣服上拭剑上的血迹边向着杨树喊道，另外两名甲士将那已经枭了首的尸体提了起来，正准备拉去埋了。
待杨树看清眼前的东西后，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血淋淋的场面，那死人脑袋双眼圆瞪，大张着嘴似是在呐喊着什么，脖子切口处骨头雪白得有些瘆人，里面有什么露了出来似掉未掉，跟松油一样。杨树当下拔腿就想跑，可一发力，才发现脚下似乎绑着铅块一样，怎么也使不上劲儿，其中一名甲士见着杨树脸色发白，知道他给吓傻了，他走了过来抓起那个脑袋就往杨树怀里一塞，接着屁股上就是一脚，“瓜娃子，你怕个铲铲哦，走，跟我们一起去把他埋了。”
杨树闻着怀里飘来的阵阵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了许久的精神终于被压得崩溃了，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得是昏天暗地，吃奶的劲儿都用了上来，现场本来就乱了，杨树这猛的一哭，更是热闹了不少，围观的犯人们都不知道两头看哪边好，那个甲士冷不防杨树这么一出，自己也跟着吓了一小跳，他道：“哟喂，你哭啥子，我又没整你，别哭，别哭，就当你给我们搭把手，行了吧？”
这个甲士说话是巴蜀的口音，声调抑扬顿挫，每每结束时还拖着一个小尾巴，语气态度倒不是像其他甲士那么凶狠冷漠。可是杨树一旦哭了出来，哪里那么容易收得回去，那甲士一劝，杨树想着这些日子来受得委屈，哭得更加厉害了。周君擦好了手中的大剑，见着这边动静越来越大，他皱着眉头道：“川耗子，怎么回事儿啊你？”
被称作川耗子的甲士见周君面露不悦之色，他连连道：“没得事的，队长，没得事的，马上搞定，你去忙你的公务嘛。“
川耗子说得对，这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刘公公正等着自己过去禀报，可别在耽搁太久了，周君大剑归鞘，扫了围观的犯人一圈后道：”都给我见着了啊，这就是临阵脱逃的后果，这就是当逃兵的下场，都给我长点记性！“周君放下狠话后这才满意的走开了去。
川耗子见队长一走，招呼着杨树，双手提着那无头尸体的脚，和着另外一个甲士抬着尸体就要去掩埋，围观的众人纷纷避让，杨树抱那颗头颅边啜泣边跟在二人身后，三人出了碾场，旁边就是一块野地，荒草丛生，杂物横陈，趁着天刚微明，路上没有人看见，两名甲士就决定就埋在这里，当下他们抽出大剑，以剑作锄，准备就地挖一个坑，才掘了几下，另外一个甲士向杨树招手，示意他过来替自己干这力气活。杨树放下手中的人头，这时鲜血有些凝固，和衣服死死黏在一起，杨树废了些许力气才扯开了来，杨树走了过去接过那名甲士手中的兵器，那大剑极为锋利，入土及没，用来掘地比锄头差不了多少。
川耗子见着杨树手中的大剑，将一方刚掘出来的土拍实了在坑外边，向着那名甲士道：”刘攀，要是给队长看到了，你这个月饷银就整滑脱了哦。“
叫刘攀的甲士盘腿坐在坑边，从身上掏出旱烟一边裹一边回道：”他敢，要是再少老子一厘钱，老子反了他的，开了城门老子投匈奴人去。“
川耗子道：”哟喂，看不出来你龟儿子还是个汉奸胚子哦，老子今天要不要当盘民族英雄，先除了你这个败类。“
刘攀将烟杆放在嘴里，吧嗒吧嗒两口后道：”这说的都是扯淡话，川耗子，认真说，就咱俩这身份，这辈子当汉奸都轮不着，上半年火器营那边不是叛变了支什人队吗？我刚得到的消息，他妈的除了什长被匈奴人赏了个捕渔塔什，其他几个人全部弄到北海边放羊去了，得，佬佬的，还不如在这边呢。“
“哈哈哈……”川耗子笑了起来，两人就这样有一茬没一茬的搭着闲话，杨树在边上默默掘着土，他差不多快两天没吃饭了，现在又干着这么重的力气活，掘了几下后，杨树眼前猛的一黑，晃了下身体后摇摇欲坠，川耗子离杨树近，见杨树状态不对，他立马跳了过去扶住了就要摔倒的杨树。
“他怎么了？”刘攀问道。
杨树脸上出了一层细汗，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一只手不停的在抽搐着。
”给这个吓的？“见川耗子没说话，刘攀指了指地上那颗头颅和尸体道。
川耗子伸手在杨树额头探了探，没感觉发烧，见着他那干裂的嘴唇，心里一动，接着又在杨树身上看了看，心时登时明了。
”他是饿的，你看，他身上都没有口粮袋。“川耗子道。
那口粮袋有十来斤重，放在身上是偌大显眼的，刘攀扫了一眼杨树全身，果然空无一物他道：“这才第二天就开始抢人粮食了，有点灭绝人性啊。”刘攀认为杨树是给人抢了。
川耗子从怀里掏出一块肉脯，可能是觉得那块肉脯大了，他准备撕一半下来，刚掰了一下，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直接不耐烦的将那块肉脯丢给了杨树，道：“算喽，先前老子把你吓到了，这就算赔你的，我们两清了。“
刘攀这时去地上将那具尸体翻了个身，把他身上的口粮袋取了下来掂在手里，他向着杨树道：”小子，你的口粮呢，是哪个抢你的跟我说，今儿算你运气好，大爷打算罩你。“
解决饥饿的食物没有什么比一块肉来得加粗暴给力了，如果有，那就是再来一块。杨树抱着那块肉脯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听得刘攀的问话，他含糊不清道：“没有人抢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杨树当然不可能说真话自己拿那口粮跟人换了把匕首。
“弄丢了？“刘攀一脸狐疑，显然不信杨树的鬼话。
杨树有些心虚，他没有回答，径自吃着那块肉脯。
川耗子走了过去将刘攀手里那袋口粮拿了过来，他向着杨树道：”这口粮你龟儿要是再守不好的话，可就没今天这么好的运气了。“川耗子说完将那口粮袋搭在杨树肩上后继续道：”还有大人问你话，一就一，二就二，不要扯谎日白，晓得不？“听川耗子这语气，也是不信杨树弄丢了的说词，但他没有说破，只是话里有话的敲打了下他。
杨树听着川耗子的蜀音，有些似懂非懂，不过大不致意思能明了，他点了点头，甲士们的肉脯肥嫩多汁，比囚犯他们的肉干口感好多了，杨树不免吃得急了些，一不小心就呛得咳嗽不止，满脸通红，川耗子见状，将自己的水壶解了下来递了过去。
他道：“你慢点吃嘛，又没有哪个和你抢得。”
杨树接过了川耗子递过来的水，小声道了声：“谢谢。”
川耗子道：“你莫对斗嘴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