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穆颜浇熄灶火,仔细确认后拖着热水桶向车帐走去,看着这幕画面,知道这是小侍女在给萧洛准备洗脚水,帐篷里露出一双双羡慕嫉妒恨的眼。
洗完脚,萧洛钻进羊毛褥子,然后把穆颜那冰凉凉的小身子搂进自己怀里,发出一声不知道是享受还是痛苦地呻吟,打了两声呵欠后说道:“睡吧。”
穆颜白天比他累多了,过不了多时便沉沉睡去。
萧洛却不知何时重新睁开了双眼,从怀中摸出一副手绘地图,回忆起先前侍卫长阴沉着脸递给老人的那封白翎信,他就知道了自己的猜测很可能会成真,只是不知道自己就算猜到了又能有什么用。
萧洛看着手绘地图上刚刚标注的醒目墨点皱着眉头喃喃道:“这近四十里长的路途两旁可全是丛山峻岭啊,这几地,怕是最适合设伏。”
“如果我是那位夫人,在知道自己这颗钉子就要大摇大摆的跑到眼皮底下,想必绝不会放过红枫岭这个好地方吧。十一年她就已经布置好了准备这么干上一回,只不过被人提前了一步将她的布置杀的鸡犬不留,错失了良机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已经挽救过他母子一命的女人,眼神微微出现迷惘,摇了摇头,驱散了脑海中已经开始模糊却永久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那张娇艳却有显得憔悴的面庞。
把手绘地图放入衣内,声音有些苦涩继续想到:“想必三老头儿是清楚的吧,只是固执迂腐的他会如何选择呢。”
‘锃’的一声,萧洛抽出鞘内依然残有锈痕的雁翎刀,沉默看着带着些许缺口的刀锋。进入红枫岭后或许会有一场血战,到时候,就靠你们了。
“只要能活着抵达丹阳,你们当初给我的,我都会十倍还给你们的。”
车驾一路向北,可愈往北方,气候便愈是变得寒冷,像是又重新回到了隆冬似的。
队伍进入茫茫山岭,地势渐高后,车队四周的青草渐隐,变成了夹道相迎的红枫,枫叶仍然如血般嫣红,仿佛留有去年秋冬蕴积下来的肃杀之意。
随着天地间的气温微降,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也随之笼罩住了整个车队,所有人都清楚,丹阳城内那位夫人已经知道了消息,如果想要阻止长公子平安返回都城,那么在这洛桑与丹阳间边界,隶属祁连山脉的红枫岭,便是她最后的机会。
在紧张的警惕与搜寻中,车队行走数日,终于抵达了山道口外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红枫林,队伍里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像萧洛那样露出担忧的神色,反而显得放松了很多,因为他们知道不久后,便会有另一只队伍来接应他们了。
但那位老人这些天找穆颜聊天的时间却变得少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最前方的车架上,这天傍晚下车的时候,那位老人和萧源安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四天前接到丹阳郡方面传回的紧急回执,得知二长老帅四百家族侍卫急速赶来接应后,他才稍稍舒了口气,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他深知那位夫人的性格,若是打算将行动付诸实施,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她是不会做的。
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万钧之势,一如当年她与玉虚宫宫主叶鼎天偷情暴露后,毫不犹豫的选择将玉虚宫拉入局中,将晋国一场惊天大乱给镇压了下来,而在此之后,萧家家主萧铭旭不知所踪。
但萧家人都知道,这所谓的失踪,不过是萧铭旭死于钟颖之手却找不到任何证据也寻不着尸首罢了。
距离约定接应地点还有四十余里地时,车队开始加快步伐,争取在天色暗下之前赶到,萧洛曾向他建议过,干脆就在红枫岭外的山道口等候,等到二长老的队伍前来接应再走不迟。
但是对于这个提议,三长老沉默以对,萧源安则直接摇头否决了。
因为他们知道,以钟颖的个性,无论如何是一定会出手的,若是留在山道外等候,她也会杀上门来,得不到援军及时支援,机动力又远不如刺客的他们,很可能会被动的陷入绝地死战。
而且他们,也没有那个时间来等了,丹阳城中剑拔弩张的形势迫在眉睫,而他们也必须在夜幕来临之前与援军回合,若是拖到夜晚,无论天时地利,都对他们更加不利。
日落斜阳,车队沐浴在最后的暮光之中,暖洋洋地极为舒服,但此刻却像是染上了一层血红。
最中间那辆大车内,萧洛将最左侧那匹白狼的缰绳砍断了四根。
“三老头儿太过固执己见,这样下去怕是必然要出事儿了,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萧洛叹口气道。
穆颜抬起头,看着他刚刚冒出胡茬儿的淡青下颌,问道:“我们逃了,他们怎么办?”
萧洛正将雁翎刀归回鞘内,又试了一下鞘间的距离刚好合适,听到这句问话后转过头来,认真看着小侍女白皙的小脸,沉默很久后认真说道:
“我们走了,死的人才能少一些。毕竟那个女人,是来杀我的,我想她也是极力避免现在就挑起全面战端吧。而且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儿,咱自从遇见了你,神功大进啊。”
说完这句话,萧洛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未免太过做作,笑的很难看。
他又试了试腰间匕首的位置是不是最顺手,如此反复。
穆颜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展了展手中的黑色折扇,黑的很是深沉,仿佛能吸进世间一切的深渊,而折扇的末端也很是尖锐,泛着寒光,这正是萧洛以前从不离手的那把。
她知道当夜色降临的那瞬间,就是和萧洛一起投奔茫茫山岭的时刻。但她并不害怕,因为小时候她在萧洛的背上,曾经无数次穿行于这样的黑夜山林之中狩猎采药。
可就在这时,路旁的树丛中,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弦响,萧洛在听到这个声音时握着刀鞘的手微微一僵,顿时头皮要炸开一般,他忽然大声吼道:
“敌袭!”
紧接着在第一时间将眼中露出茫然与疑惑的小侍女穆颜扑倒回车厢中,两人身体重重摔倒在地板上。
因为扑到时可怜的穆颜被压在下面,垫着一具香软绵滑得身体,倒不觉得怎么痛,他脸贴着穆颜的高耸,听着窗外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听着偶尔从自己头顶掠过的箭声,心中大骂道:
“该死,还没到最佳的几个伏击地点,那个女人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那位夫人,终究还是出手了。
他的声音还未落下,‘嗡’的一片弓弦声响起,几百支劲弩宛如发狂的马蜂从大道两旁的密林中窜出。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三百护卫哪怕听见了萧洛的呼喊,仍旧有足足有四十来人被劲弩命中要害,惨嚎坠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