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佟霜月打破了沉默。“你怎么来了？”她依旧身着白衣，风在逗弄着她的裙摆，和我梦中的样子一样。
“李显言将你手下的小狐狸捉了去，我将他送了回来。”我回答道，之后又陷入了沉默。我害怕一开口便泄露了自己的内心，我需要伪装，沉默的伪装。但面对她，我发现还是做不到，还是败下阵来。“你一直都坐在这吗？”
“嗯。有时坐在这里才能遗忘些东西，才能让我逃避一下现实。”她还在想念着她的故人吗？我的心中有一阵刺痛，我在嫉妒。“我有时也在想，如果我不是这佟狐族的掌权人该多好啊。我可以不用放弃这么多，也可以不用放弃我自己。可是我放不下我的族人，我做不到将他们的生死置之不顾，我没办法只做我自己。我......其实没想过要把你牵扯进来，我只是，只是想要跟自己心爱的人能够长相厮守罢了，我只是想，只是想暂时做一下自己，就任性一下。对不起，对不起，你的死都是因为我的原因，对不起。”她看着我，泪珠从眼中落下，连成一线。她的话是对着我说的，但又不像是对我说的，我不知道她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没见她哭过，甚至可以说我没见她有过半分脆弱，但她已经独自承受了太多了。我想安慰她，我想光明正大地守护她。但我不能，因为这会让她受到伤害。我看着她慢慢将整个身体蜷起来，好像易碎的精美瓷器一般，我感受到的只是煎熬。我走了过去，慢慢地靠近她，希望拉近距离，能够让她获得点安慰，或者这只是自我安慰吧。
“张显名！你竟与狐族勾结！现在被我找个正着，你这次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亏得我上次还选择相信你，没想到你与二长老一样，都是道貌岸然的小人！”我前进的步子停了下来，一群弟子将我和佟霜月团团围住，抽出长剑指向我们，似乎一动便会万剑穿心。李显言闯了过来，他怎会在这？他又是如何闯进狐族的？我心下一惊，想要护住佟霜月，才发现她的神色已经改变，面上的悲伤荡然无存，又变成了那个狐族无懈可击的掌权者。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此处！”她直接看向了李显言。
“狐族妖孽，还不束手就擒！”李显言见佟霜月起身便拔出剑来，作出防守的架势。
佟霜月轻笑一声，转身便把白绢抽了出来。白绢袭向周围的弟子，似是要将他们困住。身旁的弟子被迫抽出半数人与佟霜月陷入缠斗，剩余的一半依旧围在我的身边。打斗的弟子逐渐落入下风，我身边的弟子见势不妙，也上前帮助。
“就这些还想困住我。”佟霜月用白绢困住五六个弟子，剩下的由她亲自对付。近十个人与她缠斗，但她也应付的过来，甚至是，有些轻松。
“摆阵！”李显言见半晌儿都未捉拿下佟霜月，脸上的急躁一览无余，向手上的弟子下令摆阵，那五个被白绢困住的弟子摆了阵，破了白绢的围困。等他下令后我才发现，这十五个弟子竟是派内修剑阵的弟子，单独个人实力普通，但剑阵威力巨大。听闻有次，精通阵法的五长老在指导过程中也不幸被剑阵所伤才得以逃脱，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
那十五个弟子分三层围绕着佟霜月，长剑指空，嘴中念着道法，而后一同挥下，指向霜月。霜月见势不妙，也敛起先前轻狂的神色，双眉紧蹙，严肃非常。第一层的弟子冲向了佟霜月，霜月催动白绢将她的四周围住，抵挡住他们的攻击，随后腾空，意欲从上方打破这个阵。但在她腾空的一瞬，二层的弟子也都跃起，扑向了佟霜月。佟霜月只能找寻突破口再逐个击破。但弟子间的配合极紧密，佟霜月应付得逐渐力不从心，被找到了漏洞，剑从背后穿透了她的肩膀，白衣被染得鲜红，触目惊心。我想上前帮忙，可李显言冲了过来将我拦住。佟霜月见自己无法轻易将这些弟子击倒，在空中也无法借力，便使用灵力，以自身为中心，向四周击出。二层的弟子被重伤击落了下来，佟霜月也自己落了下来，召回了白绢像是要再找寻突破口。但不料想三层的弟子已经上前，他们用灵力将数条索链摆作阵法在等着佟霜月落网，我看得仔细，那是捆妖索。佟霜月见了便想要脱离阵中，但那些捆妖索竟也腾空而起。那些弟子竟在上面施了法，让它可以追踪霜月的气息。
我见势不妙，故意漏出一个漏洞，李显言中计刺伤了我的臂膀，但我因此也乘机催动灵力将他击出去，脱身前去救霜月。我用剑挡住了捆妖索，“快离开！他们就不会拿我怎样的。他们能闯进来，说明现在其他佟狐可能也有风险，不用管我了，快离开！”佟霜月似是犹豫了一下，转身逃离了。
不料捆妖索在佟霜月离开后竟困住了我。我心下一惊，这捆妖索按理是困不住修道之人的，难道是被动了手脚？
身旁的弟子像是也惊诧了一番，“李师兄，你看这......”
“先带回去，听候师父发落。”李显言看着我，是惊异和愤懑的目光。
我被带回了无为殿中，师父和长老已经坐在殿首中央。
“师父，张显名他勾结狐妖，被弟子逮个正着。而且，他的身上是妖族的灵气，捆妖索可以将他制住。”李显言话音一落，殿上的议论声四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诧和厌弃的目光，我只是看着师父。
“显名，这是怎么回事？”师父话音一落，殿中又恢复了寂静。
“弟子......不知。”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被捆妖索困住，回忆片刻，才想到难道是之前的往生花生长在妖族，所以染上了妖族的灵力？但这灵力的气息分明是我原先的灵力气息。
师父走了下来，他将我身上的捆仙锁解了下来，又将掌心放在了我的印堂处。我倏地觉得自己的灵识模糊，我的灵力在外泄。我再次确认了一番，这确实是我的灵气。但接下来师父一掌击中我的胸膛，我的灵力在整个脱离身体。从我的身上逐渐现出一颗血晶，往生花的灵气包裹在外，往生花将血晶释放的妖气转变成了我的灵气，但它根源还是妖族的灵气。
“显名，你还不知吗？”师父收回了他的法力。我回忆起在狐洞的那段时日。佟霜月说这往生花可以恢复修为，但只能是我亲自摘下，因为它可以辨别人的气息。原来，它只是可以模仿人妖的气息。
“师父！这血晶只能由狐族的心头血幻化而成，若张显名没与那妖族私通，那狐妖又怎会甘愿承受剜心之痛！还请师父下令处决张显名！”殿中的弟子都跪了下来，纷纷请求处决我。我只觉得大脑之中一片混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霜月会将心头血剜给我。
“师父，我真的只是觉得，那狐族不应该背负那样的骂名，所以才会选择救下他们。这往生花是二长老将我一身灵力费尽后，我机缘巧合得到的。”此时的我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无用了，铁证如山，我不知该如何辩驳。
“显名，你太令吾失望了。”师父眼中是痛心的神色，“那狐族一直隐匿在佟山，他们先前确实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所以吾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但近日它们的所作所为显然已经不能够再被容忍了，先是伤害镇上百姓，再是伤害吾派弟子。显言。”
“在！”
“带领弟子前去捉拿狐族，狐族的掌门人务必活捉！”师父已经下令，我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了转机。
“弟子领命！”李显言应了下来。
“显名，望你平日本性纯善，吾愿意相信，你此次只是被那妖族蛊惑。现在，吾给你一个机会将功补过，辅佐你师兄将那狐妖捉回来。好了，都下去吧。”我知道师父是想以此让我洗清罪名。
我被其他弟子架了下去，随李显言一起，押往了佟山。
“你们看好了他，别让他到时候背地里帮助那狐族。”李显言对我身旁的弟子吩咐道，又转了过来，对我说：“张显名，师父这次就是想让你看着狐族被捉，死了你那一条心。你要是识相，就乖乖带着。不过你也是奇怪，有正道不走，偏偏与那些妖邪之辈混在一处。”
“他们并不是妖邪之辈，他们也是这世间的一条生命。”我想为他们辩解，可李显言分明听不进去。
“就你有这善心，你是菩萨吗？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别正邪不分。妖族对人族厌恨至极，你这样护着他们，可别到时候背后被他们捅了一刀还不自知。我看你真是被他们迷惑得无可救药了。”李显言丢下这些话便又带着弟子前往了佟山的密林。我见他穿过了密林，带着弟子来到了定山江边。他好像在岩石上找什么，很快他便找了他想找的岩石，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狐字标记。他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罐子，从里面掏出了药粉将它抹在了那岩石上。江中的水突然流得很急，狂风大作，岸边的沙石被卷起，迷住了人的眼。等到风沙停下的时候，原先的景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狐族境地的景色。原来先前李显言是这样来到狐族的，可他手中的这个药粉又是何人给他的？
“分开搜查，捉拿狐妖！”李显言下了令，身后的弟子都四散开来，冲向了狐妖们居住的地方。
李显言像是不放心我，将我交给了他身边的弟子看守，带着我去找佟霜月的踪迹。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弄人，他们在进入佟狐境地没多久便看见了佟霜月的身影，她似是在等着我们。
“终于来了。看这阵势是要拿下我们一整族啊。”佟霜月还是那副轻狂的样子，我只希望她赶紧逃出去，我知道这次派内的弟子都准备了些什么将她捉拿。
“李师兄，佟狐境地的狐妖好像已经提前撤出去了，我们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有弟子上前禀报状况，看来狐族这次应当并无大碍，我心里的弦松了不少。
“让他们去密林中搜查，我到不相信他们能躲到哪去！”那位弟子领命退下，李显言转头对佟霜月道：“大胆狐妖！你竟还敢狂妄至此，今日我必将你捉拿归山！”说着李显言便冲了上去与佟霜月缠斗了起来。霜月没有过多地与李显言纠缠，找到机会便逃出了狐族境地，转而逃向了佟山密林。
李显言带着一帮弟子也追了上去。我总感觉不对，看霜月的样子是想要调虎离山，保下狐族。但看着李显言追逐的方向，我心里却是慌乱不堪，这好像是上山的路，佟霜月究竟是想干什么。
我们来到了佟山山顶的断崖，很熟悉，因为这是那个幻境中佟霜月坠下的地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如此的慌张了。
“妖孽，你前方已无路可走，还不束手就擒！”弟子们散布开来围绕着断崖，困住佟霜月。
佟霜月笑了下，我的心揪了一下。“道长又怎知前方没路呢，这跳下去不也是条路吗？”霜月用轻佻的语气慢慢念着，好像生死已经被她抛在了一边。她转过来，用歉意的目光看着我。同样的地点，幻境中的一切都好像真实地上演了。不行，我不能让她就这样跳下去，我要保护她，即使背负一切。我已经准备好了。
李显言见她想要跳下去，准备上前将她拉回。我催动了体内的灵力，挣脱开身边弟子的禁锢法术，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别跳下去，有我在。”我又将她的手抓得紧了些，害怕她会不顾一切地挣脱开跳下去。
“张显名！你在干什么！”李显言冲我喊了一句。
我将佟霜月护在身后，“李显言，师父是让你活捉她，而不是逼死她。”
“师父是这样说的没错，但这狐妖故意将我们引至这，执意想要跳下去也没有办法，师父会体谅的。”李显言反驳道，“张显名，这次师父派你来，本就是想让你将功补过。你却还是护着那狐妖，你到底还是不是师父的弟子了！”
“师父那我自会请罪。”我现在只是想要护住霜月。
“请罪？以你这罪名，看样子只能以死谢罪了吧。”李显言不知为何，突然很生气，冲我吼到。“你要是真的想要请罪，不如现在就从这跳下去吧！”
“如果我跳下去，你能放过她么？”的确，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不管如何我都辜负了师父，负了他的一片苦心，我甚至连请罪都不配。
李显言怒极反笑，“好啊，你跳啊！只要你跳，我便放过她！”
我转过身去，放开了拉住佟霜月的手，“他们不一定会遵守诺言，你等下乘他们分神的机会逃走。”
“不，不。你不能跳下去，这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你把我捉回去吧，将功补过，还可以重新做回你师父的徒弟。”佟霜月拉住了我的衣袖，她是舍不得我吗，还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回不去了，不可能回去了，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之前每次都是你出手相助于我，这次就让我帮你一会吧。我希望，你之后可以遇见那个人，可以让你无忧无虑地做你自己。”我不希望佟霜月为我感到悲伤，我想要保护她，不愿她受到任何伤害，本就是希望她能够好好地，没有悲伤，没有忧虑地活着。我又转头看向李显言，“李显言，我希望你遵守诺言。”
“你别做傻事！”李显言之前的怒气好像烟消云散了。
“我爱你。”我看着霜月愣住的神情，笑了，推开她，跳了下去。
风在耳边喧嚣。希望，她能够记得从前还有一个人爱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