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府里的少爷小姐们,脾性都不尽相同,总有些特色爱好。比如顾二公子爱美人,顾三公子爱笔墨书卷名贵玉器,顾四姐儿爱新鲜玩意儿,六姐儿爱花,七哥儿年岁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只是不爱读书。
但若是问起顾五哥儿的院子,这些人却答不出什么来。
顾五哥儿并没有十分特别的喜好,就连偶尔别家院子里的丫鬟小姐偶尔做小厨房的点心菜色,他也没有特殊的偏好。饭菜可入口,他便从未挑剔。
日日读书,对笔墨纸砚虽然要求好,却并不贪金贵,收礼送礼,也未曾表露特殊。就连几个大丫鬟陪着这么多年,要说真正喜欢,只能堪堪说出几个字,五哥儿喜欢读书。
喜欢读书的意思是,顾五哥儿最常呆的地方就是书房。
这并没有让他成为书呆子,他也颇有才情。读书时先生也常夸他。三年前在黄云山被小公爷明里暗里敲打后,性子更是沉稳不少。
这也是他跟着顾琉出门喝花酒让顾家老爷这么生气的原因。
便说众人只以为他不看重女色,没想到是没着他的口味。
青棉站在顾远身后,她刚才给顾远倒了一杯茶,顾远的手端着,修长的手指摩擦着杯口,并没有喝。
好像青荷下药的事情让他在意良久,这两日他都曾不入口什么茶饮。
顾远院子里的人并不多,如今青荷青莲全部都走了,只剩下青竹一个大丫鬟,还有来福和富贵,以及新来的两个小厮。
顾远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底下的人跪的战战兢兢,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顾远的脾气,相传是十分好相于的。
就连玉姐儿蛮横的时候,一般他也是能退再退,实在是面上过不去了,便回到院子里大发一通脾气,对院子里的人也是极好,青竹不消说,青荷蛮横的性子,他也从来不计较。
所有人都觉得顾远会保住青荷,毕竟这些年他确实对三个大丫鬟极好,却不想昨日他这般说话,几乎句句都带着血腥气。
此时他又沉默下来,一众人皆是冷汗直流。
青竹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苦楚,已经跪得汗流浃背,身上不住的发抖。
却也没人敢求情。
顾远慢条斯理的端冷了第三杯茶,青棉估摸着水温,就把他手里的茶水倒了,又端了一杯新的过来。青棉已经换下了翠色的衣服,身上穿的是昨夜连夜送来的粉艳艳的罗裙。这颜色亮眼睛,也就绣花好看些,但是她白净,一张脸上不施粉黛,硬生生的压下了那些俗艳,透出一些清新来。顾远看她闲下来发呆还让她满书房的找书,一圈下来,她粉色的衣裙就跟翩跹在书房的一只蝴蝶。
顾远以为青棉会求情,所以就等着。
所有人都以为青棉这绵软的性子会求情。
但是眼看着青竹又跪了大半个时辰,她在这书房里又是端茶递水,又是研磨洗笔,硬生生的没有开口提一个字。
青竹心头剧震,她垂着头,浑身都是冷汗,膝盖钻心的疼,她的跪着,生生的看着青棉迈着一双新鞋,裙摆在眼前翻飞,一时间恨得心如滴血。
她好恨,恨青莲算计,恨青荷愚蠢,也恨青棉。
她恨青棉翻身,此时的下马威是仰仗顾远,她亦恨顾远。
她咬牙切齿,身上的痛楚让她抖成筛子,几乎坚持不下去。方才听得顾远放下了杯盏,在上头冷冷的道。
“今日日头倒是好,院里又添了人,我倒是觉得一个人都不要有最好,一群人吃了饭不做事,留着干什么?”
事情的蹊跷是人都能发现,但是没有人说破,几人磕头认错,只说哥儿宽恕。青棉听着磕头在地上蹦蹦作响的声音,觉得自己的脑门儿都有些疼。
顾远看了心烦,便只看了两眼那两个新来的小厮。
“你们叫什么名字,以前在何处当值?”
“回哥儿的话,奴才奉元。”左边的那个小厮道。
“奴才奉先,奴才们原先在偏殿当值,在掌事管家手下做事。”右边的那个看起来年纪小些的接话。
顾远见他们都还机灵,便笑:“名字倒是顺口,便叫这个了,以后在院里当差,要注意规矩,今日先跟着来福去学学,明日便轮职了。”
奉元奉先磕头应是。他们第一天来就跟着院里的人吃了这么大的亏,知道顾远在气头上,便也不敢表露什么。
顾远便随口打发他们退了出去,去时带了门,一时间还了书房清净。
而从始至终,都没有往青竹多看一眼。
门轻轻的合上,书房里便剩下了青棉一人贴身伺候。
“你倒是心里机灵,不为他们求情。”顾远托着腮瞧她。
几年过去,她除了长高了些,依旧是以前那样懵懂干净的模样。细细的腕子在桌前研磨,顾远看着,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手细细的把玩。
手骨很细,没什么力气一样,又软又凉,捏在手里只有他手掌的一半大小。
青棉被他抓着手,不敢动,另一只手捏着墨条,生怕弄脏别处,她听到顾远的话,结结巴巴的发出了一个疑问词:“啊……啊?”
她脸上的稚气逗笑了顾远,“怎么?不懂什么是求情?”
青棉有些疑惑的看着顾远,见顾远是一副笑咪咪的模样,看起来心情很好,完全看不出刚才训斥人的怒火,不由的觉得哥儿真是喜怒无常,顾远问了她话,她又不敢不答,脑海里转了两圈,才试探性的回答,“青棉应、应该求情吗?”
她倒是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她自个儿犯错,要跪要罚要打都是自己受着,错了便要受罚,这是应该的。当初她跪了三四个时辰,心里也只是埋怨自己又犯了错,从来没有觉得是青竹没为她求情的缘故。
但是顾远这么一说,她有些顿悟,便像模像样的点头道:“青棉知道了,下次便记得。”
顾远笑了,“你知道今日你接了赏,是赏什么明白么?”
“我卧房旁有一间小屋,那里自三年前便空着如今,他们都道是为青竹准备的,你学了规矩之后便要搬进去,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今后你要伺候我的饮食起居,但凡我叫你,你便要过来,随时随地。哪怕今后我迎了夫人,进了姨娘,你可知道?”
她点头道,“青棉知道。”
通房丫鬟。
很久以前她便知道,这是话本里的香艳角色,在宅子里较为命苦,高不成低不就,要看姨娘和夫人的脸色过活。但是实际上,在顾远院子里还没有女主人之前,她就是最大的。
顾远松开她的手,“这院里,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除了我之外,你便做主。”
“你若怕我,便只需怕我,旁人什么都不算。”顾远亲昵的摸了摸她的脸庞,笑道,“没有什么是应该的,你想说便说。”
说完,顾远自己欣赏了一番,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十分好,不但表明了爱意和纵容,还给她在院子里立威,一时间想看看她崇拜的眼神,他正眼看她,就见青棉睁着一双眼睛,模样十分懵懂,甚至带了一些纠结,她揪着两只小眉毛,很是苦恼,好像根本不懂顾远在说什么似的。
顾远没由来的又十分恼怒,他一把揪住她脸上薄薄的颊肉,把她的脸扯出了一个奇怪的弧度,没好气道,“听懂了么?我在跟你说话呢!”
青棉睁着一双大眼睛,迟疑的摇摇头。
顾远气结,推开她,“你出去,就当我刚才对牛弹琴!”
青棉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但是她知道他并没有真的责怪她,便福了福身子准备离去,又被顾远抓住手臂捞了回来。
顾远手长脚长,揪住她就跟拧一个小崽子似的,一把捞起来说。
“给你放半天的假,去收拾东西,今晚搬进来。”
青棉似懂非懂,点点头离去。顾远这才瘫坐下来,颇有些头疼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里想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小丫头,真的是个玉脑袋。
不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