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正中的搭建的木台长三丈左右,着甲军兵、锦衣卫分列两旁,中央站着两人,徐文爵不敢细看,赶忙低头拱手行礼,口中高呼:“臣徐文爵,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国公免礼,且上前来,随朕一同观兵,”停顿了片刻,清朗的声音方才传来,心下惴惴不安的徐文爵方才抬头看去,丈余之外的皇帝,身量近六尺半,在南方已是高于常人,即便在北方也算是偏上。
一身戎装,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肤色微黑,显得很是精干,或许是日头刺眼,细长的眼睛似乎泛着精光,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依照皇帝旨意,待一位内侍告罪一番,又是一番搜检之后,徐文爵行至离皇帝几步开外,中间隔着一名方脸武将,看袍服品秩应当便是天子心腹,四卫营指挥梁慈了,他微微点头致意,方才停下。
朱由校看着眼前这个长须飘飘,颇有文人模样的大明第一勋贵,微笑着摆手:“魏国公不需多礼;这些新兵刚在徐州招募不久,今日演练,倒是还未成样子。梁将军,演武继续罢。”
“遵旨!”一旁的梁慈大声领命,而后上前两步,向校场中一挥,纵横交错的近千徐州新兵在将校的带领下,缓缓往后面退去,那略显凌乱的阵型,倒是让他皱眉不止,还得多加操练才行!
“虎!虎!虎!”
低沉却又齐整的呼声响起,原本在四周神情随意的京营军兵们,在日头下,五百骑兵在前,一千长枪兵跟后,两翼的火铳兵和炮兵缓缓向校场中央汇拢,一时间尘土飞扬,马蹄声、脚步声响起,木台发出微微的震动。
倒是比原来会齐步走了一些,朱由校轻轻点头。
与木台相对的方向,五十步之外,已经放置好数十个木桩,骑兵分成两列散开护卫两翼,长枪兵拉开距离,在前三排做好据马,火铳兵分作三拍,在号令下,开始次第向木桩射击。
砰!砰!砰!
整齐的枪声猛然炸响,一时间硝烟升腾,将军阵笼罩起来,
待到浓烟淡去,站在台上的徐文爵也不禁眯眼望去,只见几十步外,并未干透的木桩,或是倒下,或是木屑四飞,拳头大的洞坑清晰可见。
“虎!”“虎!”“虎!”
而后长枪兵起身,齐步向前推进,火铳兵开始自由射击,两翼的骑兵,往两侧掩杀而去,一时间校场中,杀声大作,灰尘愈发浓厚了。
此时,留在台下的徐正只觉得目眩神迷,这般整齐的军阵,他从未见过,作为武人世家,他也是识货的,虽然没见过这些军将在战场上的样子,但是四川的土兵,山东的乱民可都是京营这些人杀灭的,整个校场的中的杀气和沉稳也做不得假。
而这严整,意味着纪律,意味着战力,看个人勇武可能不如武将亲兵,但是对阵,可未必会输,何况这可是几千人,现在哪个武将能有上千的亲兵,也就是当年的李成梁大帅,或许能有,但其中水分也必定不少。
更不用说那火器,大明的火器质量低劣,边镇使用时,连瞄准都不敢,生怕炸膛把眼睛给炸瞎了,这上千只火器,如此频繁的射击,却没有看到一只炸膛,兵卒一个个还敢凑进去瞄准,射程、威力也比自己见过的大不少,实在是杀人利器啊。
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校场边的徐正的脸色微微发白,自家将主恐怕这次讨不了好去;身为家将之首,他自然是知道自家将主的一些小心思的,对皇帝也不大瞧得上,颇有些自行其是的意味在,这次怕是来了个鸿门宴了。
他随即又是晒然,皇帝有大义,手中又有强悍的兵将,而那南京城又不止魏国公府一家,即使待着不来,也讨不到好去,抬头看了眼高台,徐正嘴角扯动,苦笑却没有发声,又看了眼不远处若有若无盯着自家一众人的锦衣卫军校,觉得他们也比南京城中的那帮废物要强上不少。
他只希望将主能识时务了,来之前还觉得以两百亲兵的实力和世代传承的勋爵,能和皇帝谈谈价码,现在发现却只是鱼肉,还自己送上了案板。
高台上的徐文爵已然是目瞪口呆,他自然看到的没有那么多,不过皇帝的军队之强,可是明摆着了,而自己先前那些小心思,也让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口中发干,膝盖一软,他已经跪在台子上,虽是木制,直愣愣的碰触,也会疼的不轻,但他丝毫不觉一般。
一个激灵,徐文爵以头磕地,颤声道:“皇上天威!皇上天威!”竟是涕泪俱下,一旁的梁慈先是一愣,又是暗暗鄙夷,这还配是那个恢复汉室,驱逐鞑虏,在漠北追亡蒙元余孽的大英雄徐达的后人嘛。
朱由校没有理会地上的徐文爵,向一旁一伸手,王体乾赶忙把几封书信递上。
唰!
都没有拆开看,朱由校直接将书信摔在徐文爵的面前,寒声说道:“魏国公和信王、成国公的关系倒是不错,书信来往频繁;而那淮北的冯家,还自称是徐家家奴,南直隶之首的魏国公,当真是好大的手面!”
“哦,对了,魏国公和世子今次来清江浦,可是逛够了?”青年天子声音愈发幽寒,身形不动,双眼也是定定的看着京营在校场中的演武。
本已伏地的徐文爵,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目眦欲裂,瘫软在地,面部都已经变形,只有涕泪四流,都不敢去取地上书信,叩首不止:“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咚咚咚的声响不停,额头都已经有了血印。
朱由校不由得轻叹一口气,背后小动作不断,当面却一丝血性也无,这样的人居然是徐达的后人;自己不动声色,暗中布置,还让盐商案子纷扰,迷惑视听,结果却是这么个玩意;难怪建奴一来,这堂堂执掌南直隶守备,除九边、京营外的第一大武力的国公立马就降了;也难怪这大明竟然亡于区区蛮夷之手!
他的心中很有些怒意。
枪杆中出政权,自己万不可堕落道这等地步,朱由校暗暗告诫自己,平复半晌心中抑郁,怒气慢慢的倒是消散不少。
看了眼当中的日头,天子肃声道:“南京大营中也须设立督察司,梁将军便替魏国公操心了;世子留在京营中,也好为了日后的考封......魏国公以为如何?”
魏国公府在南直隶,乃至整个江南的象征意义巨大,不能轻动,而且那些个书信,也是小心,难以实罪,况且即便是撤了个魏国公,换上其他的勋贵自己便能放心?但无论如何,这大明在南直隶的武力,必须全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谢陛下!谢陛下!”已经瘫软在地的徐文爵,闻言先是一顿,然后又是磕头不止,状态竟是比方才好了不少,松了一口气,但或是猛然放松,随即地上渗出一滩水渍,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王体乾,竟是闻到一股子骚味。
没有理会丑态毕露的徐文爵,朱由校上前几步,直视已经停下来待命的京营将士,刷的一声,拔出腰间利剑,朗声喊道:“将士们威武!大明万胜!”
“皇上万岁!”
“万胜!”
“万胜!”
一时间喊声震天,更有不少将士挥舞起手中兵刃,向皇帝致意。
新入伍的徐州军兵更是欢声四起,这等军容,这等皇帝才值得他们效死!第一次见识的徐正也是目眩神迷,早知如此应当加入京营才好,这才是军兵的样子,比现在这劳什子和家奴打手一般的千户要好多了。
朱由校肃然看着自己的军队,手中扬起的利剑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