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鲁迅
顾栩的猫死了。
那天早上跑到大街上,被呼啸而来的大货车碾过去的,找到的时候,连毛都分不清了,只剩一团血肉模糊。
这位主人在路边草草挖了个坑,把他不幸的宠物给埋了。很快就有环卫工人提着水管清洗路面的血迹。
也许再过几个月,或者是几周,那块鼓起来的小小坟包就会长出青草,街上照样充斥着呼啸而过的车,很快跟这只猫有关的一切都会销声匿迹的。在这个冷血的小城,连人都可以走得悄无声息,何况只是一只畜生。
“当真是孤家寡人了啊!”顾栩自嘲。
这个年纪的男生,正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时候,或许是清晨对着镜子摸着突然冒出的胡子;是背着父母抽人生中第一根烟;亦或是结交一群狐朋狗友聚众斗殴,被某个不良少年邀着看小影院流出来的三级片,然后一帮子人大呼小叫地招摇过市,冲街边的漂亮姑娘吹口哨。
顾栩不一样。
别人在叛逆,他连叛逆的对象都没有。他爹早些年开大车,出外活的时候在山路上翻了车,连车带人噼里啪啦地滚下了山崖,摔得粉碎。
拾掇完老爹的骨头渣子,他娘就拎着包出门打工去了,临走给他办了张银行卡。他娘走后前几个月,顾栩经常去老街那家小银行查卡里的余额,眼巴巴的看着小数点前面三位数,每个月往上跳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打款。
顾栩舍不得动那笔钱。起初他把那张银行卡放在枕头底下:其实放哪都一样,反正那个四处漏风的住所什么人也不会进来,一张只有几百存款的银行卡也没人稀罕。但他想,这是妈留下来的唯一东西。
三个月后卡里的钱从三位数变成了四位数,这以后那行数字就再也没变过了。那年顾栩八岁。
小男孩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他不哭也不闹,事实上也没人可闹。他很平静的得出一个结论:自己被抛弃了。他那个出去打工的妈,不知道去了哪个城市,南下还是北漂,傍了大款还是重新嫁了人,反正在顾栩的认知里,她凭着一丝微弱的愧疚,在连续给自己那倒霉的孩子打了三个月的款,凑齐了一千块钱后,就杳无音信地消失在那笔永不变动的存款里了。
这没什么,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李伯在抱怨自家不听话的儿子,张叔在头疼每天碎碎念的妻子,隔壁邱婶在为柴米油盐跟丈夫着急上火;而到了八岁的顾栩这里,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是要怎么活下去。
靠祖上庇荫行不通,顾栩的爹娘当年是私奔出来的,双方父母都没同意,哪怕后来有了顾栩这个小子,也没能平息两边的怒火,仍是老死不相往来;所以顾栩长这么大,不知道祖父祖母是什么东西。
哦对了,家里的活物还不止他一个,还有他爹生前养的一只猫。
没什么品种,是他爹出外活回来,在家门口的下水沟里捡到的一只小畜生。刚拎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浑身都是下水道酸臭腐烂的味道。小家伙张着嘴做着吮吸的动作,像是在找母猫的RT。顾栩觉得它活不了了,不想他爹灌着米汤硬生生把它拉回了人间,还陪着顾栩一直挨到了爹不在娘不爱的日子。
顾栩和猫没什么感情,只是机械投喂的饲主和宠物的关系,但是在无数个冰冷的夜里,对于一个八岁的男孩而言,钻进被窝里的毛茸茸的脑袋无疑是一种温暖的慰藉。一人一猫也就彼此依靠着度过了九个春秋冬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