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若白驹过隙,转眼间潘吉已经在这空山中追随者姜夫子生活了两年,这两年间潘吉的武艺比之从前不知增长了多少,可是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尽管对姜夫子所传授的道、儒两家理论知识理解的特别的快,但是对于书写却好似是全然没有天赋一般,最终,在他连续用笔刀刻碎了第十片竹简之后,姜夫子终于不再强求他学习写字了,只求他能识得文字便是大幸。于是从那以后,潘吉便只学武艺与儒、道理论、各国历史,偶尔也会伙同卢毅,三人座谈如今的天下大势,生活倒也是十分的丰富。
后山,竹林深处曲径幽幽,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一个身着麻布衣衫的青年满面颓然,神色无比愤懑的斜倚着一棵粗大的竹子底部举着手中的酒葫芦狂饮不止,他时而破口大骂、时而举臂震呼,可无一例外的,他面朝的方向永远是东北方。
距离那个青年不远处的阴影中,两双眼睛正在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可能是怕他会做什么傻事一般,这两个人的严重充满了警惕与凝重。
“老师,卢师兄他……”
“唉,放心吧,他放纵过应该就好了,不会做什么傻事的。”这两人正是潘吉与他的老师姜老,而那正在借酒消愁的正是卢毅。
尽管姜夫子如此说,可是从他的神色上却分明可以看出他的紧张,看来他刚刚所说的,也只是单纯的安慰潘吉罢了。毕竟自己这个弟子……
“老师,为何师兄听到齐国的事会如此悲伤?难道齐国对百姓都如此的好吗?使得齐人听到亡国的事情都如此的难过?”潘吉最后还是将自己心中深藏的想法说了出来,因为在他的价值观中,亡国也无非是上层贵族的变动,与他们这些底层的老百姓应该没什么关系才对。
听到潘吉的话,姜夫子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经过这么多长时间的接触,姜夫子也是知道了潘吉的性格,恐怕他这个弟子如今除了为父母报仇,恐怕其余的什么都不能让他感到动容了,最后仔细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潘吉道:“你想,当你和你的祖辈自称了一辈子的齐人后,突然要改叫自己为秦人,你会不会感到有一些不自然?”
听到老师的反问,潘仲略微蹩了蹩眉,认真回答道:“但这并不是为亡国哀嚎的原因吧?就像老师你从前所讲授的,当年周武灭商,商人也没有什么更改称呼的不自然。秦国灭周,也没听哪个周人哀怨无比,就是说我楚国被秦所灭,回来的路上也没见什么人过度哀痛,反正也不过是改了一个称呼而已。说到底我们都是黄帝的后裔,血统上都是一致的。”
姜夫子听完叹了口气略微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没错,而且对你所说的同血脉理论我也很是欣慰,可是你再仔细想想,当真没有悲痛欲绝的么?老夫曾经教你们思考问题一定要客观,可是你刚刚所说却都是站在正常的底层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就说你的所见所闻,你村子被屠,你不恨秦人么?”
听到姜夫子提起这件事,潘吉顿时握紧了拳头,全身绷紧,良久才瘫软开来道:“恨,但某更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屠我村子的说到底是那个领头的将军,而不是整个秦国,所以,我将来报仇也只是找那一人罢了。”
“唉,你说的对呀,可是,又有多少你这样经历的人能这般客观的分析自己的仇人究竟是谁呢?而哪怕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真正的仇人,那么贵族呢?就说你见过的项梁,他是仇视那个带兵灭楚的王翦,还是统御整个秦国的秦王嬴政?”姜夫子再一次的反问。
听到这个问题,潘吉顿时有些茫然:是啊,项梁将军是否仇视整个秦国呢?
突然,潘吉想到了当初王泽对他说的那番话:项梁将军让他们化整为零,以期以后有机会东山再起。
想到这些,潘吉顿时面带苦涩的笑了一声。而看到潘吉的笑容,姜夫子像是知道了潘吉所想一般接着说道:“没错,贵族的想法可是和你们这些平民不一样,他们对自己的国家有很强的归属感,因为只有这个国家在,他们才会拥有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豪奢生活,这是他们共同的利益,他们也会用一切去保护这个利益。而一旦这个利益被敌对势力所铲除之后,他们自然会恨这个势力,而不是某个出谋划策的人,所以,国与国的战争向来是十分残酷的,只要那些个高层还没有死绝,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普通平民在他们看来也只是他们所驱使的工具罢了,现在,你明白了么?”
“呵呵,我懂了,这便是老师曾经讲秦国武安君白起时所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深层含义么?那么,卢师兄的身份其实便是齐国的贵族咯?”
听到潘吉满含了不屑与轻佻的话,姜夫子皱了皱眉,实际上他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既然自己这个弟子如此的去想那么也就不再过多的解释了,毕竟很多事情都是要靠他自己去看的,听来的永远没有自己亲眼看到的真实,这也是古话所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想必他日后亲身经历了一些事情才能够真正领悟自己今日所说的话的含义。
所以姜夫子并没有更深层的去解释什么,只是含糊的说着:“差不多吧,可是要说卢毅是齐国的贵族并不是特别准确,确切的说,卢毅应该是前齐的王室,你应该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讲的卢蒲氏吧?”
听到这话潘吉顿时一惊,联想到那日卢毅听到这段历史的不自然,顿时幡然醒悟道:“夫子说的莫不是身为齐恒公后人的齐国卢蒲氏?”
“就是这个,后来田氏代齐,原本的前齐王室之一的卢蒲氏便散居在各地,两个字的卢蒲也改为了卢姓。”
“可是这么算来,卢师兄和齐国应该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为何……”潘吉顿时有些疑惑的问道。
“哼,怎么可能这么轻松的没有关系,怎么说齐国还是那个齐国,而且卢毅也没有恨秦国,而是恨齐国本身的掌权者罢了。再怎么说姜太公的后人可还没有不战而降的先例。”姜夫子顿时恨恨的说道。
听完这些,潘吉终于明白了,管中窥豹便可看出这天下对田齐的不战而降还真是十分的鄙夷的,想到这些,潘吉突然弱弱的问了一句:“听先生的语气,莫非先生也是前齐王室?”
听到这话,姜夫子先是一愣,然后狠狠的瞪了潘吉一眼道:“姜姓乃上古八大姓,若姓姜的都是齐国王室,那这齐国王室是有多么的不值钱。”说完便再也不搭理潘吉了。
而潘吉也是感到自己刚刚的问题有些孟浪,最后默默地摸了摸鼻头随着姜夫子的目光一同注视着那边喝酒的卢毅沉默不语。
终于,又过了半晌,卢毅终于不再发疯,只见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看着齐国的方向纵声唱道:“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这声音在竹林之中回环几圈,向着齐国的方向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