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来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呼呼啦啦的全部交了实底儿，小莲不敢相信竟然遇到了同行，兴奋的要求春风来露两手儿瞧瞧，春风来说山上不好办，下去了找个宽一点的地方，可以翻几个跟头。说起功夫来，两人话更多了。
什么话题都会有聊到突然沉默的时候，春风来和小莲想必是突然觉得两人都练了功夫，最后却只用来偷东西，不免有些失落。
春风来不想去聊到那些不愉快的事，于是羡慕的说，你能上学真好，我就不是那块料，现在字都不识多少。小莲想到自己学业中断，虽然有点可惜，可是不能回到过去，况且心中还带着叛逆，于是满不在乎的说，没什么好的，我早就不想上了，如果说可惜的话，我只觉得早一点学功夫就好了，这样就能打抱不平。春风来听到这个词很感兴趣，于是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小莲嘴角上扬，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说初二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见到一个男生拉着一个女生不让走，她想过去帮忙，结果还没有走到跟前，就被那男生一把推倒了，吓得她赶紧走开了，手掌还磨破了皮，后来想想真可恨，那个时候很弱小。春风来提高了嗓门说你一个女生，敢走过去就说明是很有勇气了，一般人都做不到。
小莲嘿嘿笑起来说道，你猜当时我为啥跑了么？春风来还没问，小莲说当时那个女生看着我，眼神里写满了多管闲事。原来人家两人就是小矛盾，不需要真的帮忙。春风来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小莲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春风来多读书，这样就可以文武双全了，他搞不懂小莲是否在拿他开玩笑，不置可否，最后只说没那个命。小莲不信命，说命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在这个小姑娘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要知道春风来面前的这个小莲，心中带着家庭不幸导致的伤害，和独闯江湖练就的胆气，让他年纪虽小，确有天地不怕的狠劲，这股劲倒像是一个盔甲，沉重的穿在身上，至此以后，她要带着这个沉重的盔甲，走在自己选的路上。
春风来却觉得她很弱小，弱小到只是一个小妹妹，满身带刺，此刻，他第一次说出心中的话，他对小莲说，我觉得你不应该干这一行，应该回家。这句有点矛盾的话，他心里知道，因为他就是干这一行的，还要来劝别人，最容易被顶回来。果不其然小莲反问，那你为什么也干这个。春风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了一句咱们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她追问。春风来知道自己嘴笨，说不过小莲，最后只是嘟囔着，干这个啥时候是个头啊？这个问题他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不曾认真的想过，他也一直在逃避。四个弟兄中他年纪最小，几个哥哥都能干，他还怕啥，以后再说吧。
小莲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再反驳，深深的吸一口气，双手插进衣袋，山上还是有点冷。春风来连忙补了一句，咱们向上走一走吧，动一动暖和。
下一次你应该夏天来，风景才好呢，不过那个时候人多，烧香磕头的，家长带着孩子，现在虽然开了春儿，山上却晚很多。两人疾步蹬阶而上。
认识小莲是春风来出来这几天来的第一个朋友，可是同游五台山之后，就离分别不远了。小莲也要尽快把表出手，总带在身上也不是事儿，况且按照老规矩，她要在这条火车线上消失一段时间，免得被人认出来，这都是她总结出来的经验，不能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容易产生不必要的交际，从这一点而言，她是孤独的。
春风来也没有再逛下去的心思，小莲的事儿像一个物件，堵在他的心里，他很难受，但是也没有办法，所以他想回家。
记好了啊，我叫春风来，春是春天的春，风来就是风来了。我家住在……你可记好了，给我写信就行，我能收到。小莲一直点头，说信写给招待所胖阿姨就行，她也能收到。这让春风来伤感了一下，又一次觉得小莲无家可归。春风来说，拿了你一块手表，也没啥好给你的，他心里想给钱肯定不合适，那样会破坏了相识一场，于是找个宽敞的地方，打了几套拳法，翻了几个跟头，把自己练功的心得告诉她。小莲调侃道，教我武功，那你就算是我师父了，春师父好。春风来连忙摇手摇头的说不用不用，一叫师父他就老了。
三月晴，春风自东来，有意掠浮萍。小莲摇曳影，偏向山上行。
这一路上，该说的都说了，该问的也问了，春风来知道，她不是女侠，只不过是个女贼，跟自己一样都是贼，也正是这样共同的身份，才让他比关心自己的命运一样更关心小莲的将来，因为她还只是个大孩子，便出来独闯，靠的是一股子勇气，许多男生都没有的勇气，心中还夹杂着怨气，难以抹平的怨气，一个在原生家庭中受到伤害的姑娘，那些伤害在她的心里都扎出来许许多多的孔，她自愈后又让自己的心长出了许多刺，这刺过于锋利，不但伤害了别人，终究也囚禁了自己。
五台山上，春风来心里已经决定，尽早回家，出来十几天，路费也花的差不多了，是时候离开山西了。
虽说要走了，他有点不高兴，担心小莲一个人做着危险的事，连个帮手也没有，不像自己，还有几个大哥，但却帮不上忙。小莲反而安慰他，说没有不散的宴席，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她去找他，这让春风来很高兴，像一个契约一样，他希望是。
春风来未做歇脚，连夜坐火车回家。小莲继续找地方卖她的手表。
自此以后，春风来便总是惦记着小莲，想要知道任何关于她的细节。他偷偷找虎子写了几封信，全都是多贴了一张邮票发出去的，一封一封的寄，也不知道胖阿姨收到了没有。最后一封信发出一个月之后，春风来终于盼来了他心念的回信。信中写到：
风来哥：
见字如面。首先跟你道歉，一直没有回信，前信每一封我都读了好几遍，我知道，那是你找人代写的，只能说写字的人很马虎，错字不少，如果他要给你算钱的话，那你要少付一些给他，大概1/3吧，我猜帮你写字的这个小朋友应该就是你信中说的虎子。告诉他，虽然得了你许多水浒传的小人书，但是要以学习为重。
不给你回信，主要是因为想过一段时间去找你，之前听你说会骑马，那应该很刺激。不过最近有点事情缠身，一直走不开，我决定回老家一趟，听你的，回去看看他们，其实我更想我奶奶和姥姥，有点可笑吧，更想逝去的人。
如果一切顺利，不久就会见面。
祝好。
小莲书
春风来仔细听着信的内容，心中泛起无限的期待，等小莲来了，他要带他去河里钓鱼，骑马可能不现实了，找头牛还是没问题的，不知道她能不能分清麦苗和韭菜。那封信他藏在枕头底下，不时拿出来看，只能识得几十个字，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不影响他对小莲的思念。他想让小莲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又害怕村里人说道，于是对她的住宿问题犯了难，但是又不敢跟高德胜商量。这个秘密只有虎子知道，他是春风来和小莲的使者，春风来跟虎子说，你要保密，你有姐姐，我也有一个妹妹，等她来了我带你见见她，她轻功很厉害，像个女侠。虎子问那我应该怎么称呼她，春风来说人家城里都叫阿姨，虎子一脸羞涩，说我没叫过阿姨，到时候叫不出来，春风来问那你想叫啥。虎子说叫姐行不行，春风来点了点头，表示也可以。于是虎子也开始期待这个会轻功的姐姐。
一个半月后，信来了，只有一张剪裁的报纸。春风来顿感不详，忙找虎子念报。虎子看了报纸，又看春风来，小脸上满是犹豫，春风来面无表情看着地面说道：念，虎子。
小莲连犯多起大额窃案，在老家被诱捕，押解回山西的路上她试图攀火车逃跑，被警方击毙。
春风来接过报纸，揣到了兜里，站起来走了，听不到虎子喊他四叔。他很难受，失去了一个亲人，他仿佛看到小莲一跃而起，快要抓住火车了，一声枪响，她像一片叶子旋转着落下。
他没有回家，一直走到河边，看着河水，一切的懊悔都闷在心头。这个年轻人，又一次失去了自己想抓抓不住地东西，像河水一样不停的流走。
那一声枪响，也打在了他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