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我扭头看到春晓兰,她笑着问:“你先忙就好,”我说没事。
显然我不是撒谎高手,她继续道,不可能,你脸上写着字呢。我自觉被拆穿但依然要抵抗一下,不可能,什么字?
“两个字‘有事’,”她头一歪,笑着说。
我本来没想好怎么跟她说起这个电话,但是现在只好坦白:“问我们是否认识,说是你表姐,”我摇了手机。
她想确认一下,于是点开来电号码给她看,确定无疑后她疑惑的看向我:“她跟你说什么?”可是她的脸上分明是多个疑惑。
我刚说完没什么,她又问:“她怎么会有你号码?”我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春晓兰一脸无奈加歉意的说:“肯定是上次回家,我弟说要玩儿游戏,偷看我手机了。”后面的话我没问,她接着说:“我妈老是担心我嫁不出去,有点神经质,你不要放在心上。”
“哦,没事。”
此刻我们走在光华街上,这一条老式街道两旁种满了银杏树。电动车和汽车在路中间混行,彼此响着喇叭。
我们路过一个极小的店面,里面冒着热气,老板扯着嗓子喊:“甑糕开锅了。”
我说:“买一份吧,这个挺好吃。”春晓兰说刚吃完饭没有肚子,顶多尝两口,不要买多。我在那里等糕,她站在我身后凑过头来,我感觉到耳朵痒痒,听见她说问:“我表姐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我答没有,她不信地说:“哎,表姐竟然也不可靠啊这年头。”
“嗯?为什么这么说?老板我不要太甜。”
“他们总是替我操心。”
我说很好啊,总比没人管强。她叹口气道,现在知道管了,以前不晓得都干啥去了。
我拿过甑糕,递给她一双筷子,热气上升,在两人中间飘忽着,看不清表情。
“你表姐问我们有没有在交往?”
春晓兰愣住了,盯着我,好像不相信,“啊?这个家伙,那么开门见山的吗?干嘛给你打这种骚扰电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跟你开玩笑的,神经病一样,你不要信她的。”
“哎,春晓兰你脸都红了,还说我不会撒谎?”
“是这个糕太烫了嘛。”春晓兰左手不知道放哪里,一直在那边捋头发。
“我跟你表姐说‘是的’。”我说完,春晓兰疑惑的看着我,像是在确认我是否在撒谎。然后我盯着她追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
听到这三个字,我悬着的心好像终于着地了,那种游离的、相互试探的,缺乏勇气和信心但是又害怕失去的一种心理,阻碍了太多美好。
“就是有点太甜了,”她补充道。
“啊?谁问你甑糕怎么样了?”我就那么端着糕,站在那里看着春晓兰一边说太甜了,一边筷子不停的吃着。难道在谈恋爱确立关系这种人生大事面前,她还能这般随意洒脱吗?这跟我认识的春晓兰不是一个人啊,那个谦虚谨慎、懂事的她去哪里了?面前还是春晓兰吗?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够笨的,我早就跟家里说了,要不他们怎么能把电话打给你?”
“嗯?什么?”
“哦不要误会,打电话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派我弟查我手机了,这个对天发誓。”
“你为啥不早说?”我眼看着她要把最后粘在饭盒底的糕给吃完了。
“你不也没说吗?你早来问就好了。”
“我问多早算合适?”我盯着她。
回答说:“去我那里吃饭那次。”
我说当时不自信,觉得你很优秀,能做朋友就已经很好了,她说都是错觉,自己很普通,也缺少勇气。
“你知道吗,我那天特意穿了一件皮鞋,其实不合脚,平时也很少穿,跟裤子也不搭。”我苦笑。
“是吗,具体忘记了,只记得你很有礼貌,似乎有点拘谨。”
我以为自己当时掩饰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看穿了。她问那天菜的口味怎么样,我摇摇头说不记得所有的菜,好像有炖了一些鸡块,用的什么来着?。
春晓兰说是杨桃,我说已经不记得味道了。
“你还说自己没有肚子了,就尝一尝,你看一多半都被你吃了。”
我摊开两手,尤其是那个空空的饭盒放在她面前。她皱起眉头摇摇头说:“我刚才可能紧张,现在感觉到撑了。”
“哈,我呀,真是感谢你表姐。”
“干嘛要谢她,竟然打电话给你,要全世界知道我嫁不出去啊?”
她是我的贵人,我自然要感谢,等见面了一定要请她好好吃一顿。春晓兰说还是省省吧,我倒要质问她,自作主张,哪有这么着急的道理。
等春晓兰吃完最后一点甑糕,若无其事的问我为什么要跟家里说。我没有回答,她继续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第一次喝你做的青梅酒。”
我如释重负,笑笑看着春晓兰,她低头用高跟鞋踩着银杏叶,那叶子像一把扇子,黄的发亮。她抬起头看看我,又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下去,只能听到一声叹息,我不明白,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没事无端感慨了一下,然后把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机说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我有意躲开几米远,发现也没有什么好回避的,因为她讲家乡话我根本就听不懂,只能根据语气判断刚开始口吻不好,然后逐渐平复,最后一直嗯嗯嗯的,想必是电话那头在不停的嘱咐,她有些不耐烦,是那种好啦好啦知道了之类的托词,最后挂了电话,我抢先说一句也没听懂,她笑说没事以后我教你。我说有件事在心里一直愤愤不平,她眼中闪过担心问道是什么?最爱的青梅酒被你室友全部消灭了,我直言不讳。春晓兰无奈一笑说道:“嗯,你这个愿望还是可以满足的,我老家还有一些,寄过来几瓶就是了。”
“这么好的酒,千里迢迢的寄过来,我怕路上摔坏了。”
“不可能,现在快递都包装的很好,摔不坏。”
“不可能,万一呢?”
“那等我下次回家的时候带来,不过你要耐心等待。”
“我不想等了。”
“现在酿也不是时候,青梅还没有到季节。”
“我们回去取吧,这样最稳妥。”
春晓兰发现不对之后说道,晨雾你什么时候说话这样拐弯抹角了,没有看出来,隐藏的挺深的。我说这要看什么情况,像这种“大事”自然应该委婉表达。
“你让我想想。”
“好的,就当旅游了。”
“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春晓兰情绪有些变化,从轻描淡写转为认真,带着迟疑或者是担心说:“晨雾我跟你谈起过,自从姥姥去世以后,这半年多来,我不太想回去。”
嗯,好吧,等你调整好了,再说这个事。春晓兰看着我,说晨雾,我都调整了很多年了,之前也都只言片语的跟你提起过。我知道她说的是我送她下班的那段日子,隔山满陇的谈了许多,说句俗套话就是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从人生高光谈到暗淡神伤。
晨雾,我毕业以后就出来工作,也算是独立的很早。这是我换的第三个城市了,之前的太忙碌,没有那么拥挤和匆忙,我现在喜欢这座四线城市。我问她为什么要用“现在”这个词,她笑着没有回答,反问我为什么留在这里。我说哈你知道的,我才是风滚草。说到这个词,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三弟,相视一笑。
几天后,我在书店里,春晓兰和慧姐带着小麦一同进来,脸上带着欢笑,手里提着购物袋,女人的快乐来自购物,可以作为名言,小麦拿着一桶爆米花。
小麦叫了声叔叔好就跑上楼去了,慧姐将两人的包和买的东西放到柜台后面,开始冲咖啡,春晓兰说他只要一杯白水就行。两人找人少的地方坐下聊天,我凑过来,不想慧姐问道:“晨雾,书上架完了吗?没有的话继续。”春晓兰笑而不语,我明白两人有秘密要谈,急忙说道:“好的老板,我这就去劳作。”然后唯唯诺诺的退下,逗得两人笑出声来。我哪还有心思干活,监视着她们的进展,看两人不再亲密交谈,我又凑过去,不等他们开口阻拦,先坐下为强。
我问两人嘀咕什么,她们说女人的事男人不要多问,我吃了闭门羹自然不愿回头,继续问道,慧姐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慧姐一本正经的说,晨雾,有两个消息,你想听好的还是坏的?我说先听坏的。好,可是你自己选的,今天把书都上了架,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
啊?什么,你这就把我开除了?不是跟我开玩笑的吧?我扭头看看春晓兰,刚才她还跟慧姐有说有笑,也惊讶在那边。
晨雾,开除是对学生,刚才这种谈话我们通常叫炒鱿鱼?
我不信,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我给你放一段时间假,可以跟晓兰回一趟家。
老板啊老板,你是我见过的说话最能大喘气的人。春晓兰和慧姐两人对视而笑,我才知道被玩笑了,但是我分明听到了心跳的咕咚咕咚声,脸也一阵发烫,为免尴尬,急忙上楼找小麦去了。
两天后,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和春晓兰。
我说这感觉很像春风来和小莲去五台山,他们在几十年前也是这样的相伴而行,她要我讲给她听,最后问他们两个最后怎么样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说你写的小说,难道不是你做主吗,我问自己的人生都由自己做主么,你想要怎样的结局?春晓兰不言语,说她不能替小莲做主,交给我了。我不语。
这次回家,我们特意选的普通列车,这样可以让旅程更漫长一些,仿佛回家要经过长途跋涉才能算得上回家,朝发夕至反而缺了一些味道,那叫归心似箭。春晓兰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