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都很安静,只有微风吹着落叶,树上的叶子也所剩不多,算是一部分倔强分子,风同它们一样倔强。叶子抓住树枝不放,风也抓住树枝不放。村子里很安静。除非看见陌生人进来,才会有看门狗有气无力的叫上几声,如果你离的很远,它象征性吼两下示意完领地之后,看清来人是熟客,则又趴在草垛边酣睡,同主人一样悠闲,深秋本就是闲暇的时节。
就是在这样的秋风里,春风来去高德胜家,他沿着河边小路走,不时的练习几个侧空翻,还思虑着去了应该怎么开口?如果高德胜不答应怎么办?出事儿这几个月来,每隔上一段时间他都要来一趟。
半个多小时便来到了高德胜家门口,甚至都没有听到黄狗一声招呼。春风来推了一下大门,见紧闭,喊道:“虎子,给我开开门。”
隐约听到一声“来了。”虎子从堂屋出来,黄狗听见了动静,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杂草,跟在身后。
“天还没黑呢咋把门都先关上了?”春风来低头从门缝里探着。
“俺娘叫关着哩。”虎子嘟囔了一句。
“放学不出去玩儿,在家看连环画?杨志的刀卖出去没有?”
俩人隔着门就聊上了。
“没有卖。”
“为啥没卖啊?”
“他要三千文,牛二没钱还想要他的刀,杨志把他杀了。”
“好家伙,这杀个人跟玩儿一样,三千文是多少钱啊?”
虎子说:“不知道,应该可多了吧,那是他祖传的宝刀,很贵。”
“叔,家里那些我早就看完了,后面还缺几本,‘杨志卖刀’我都看了两三遍了。”言语中露出不高兴——连环画不够看,下了学他娘又不叫出门。
“回头叫我看看,缺哪几本,下回给你带来。”
“中,叔别叫俺娘知道。”虎子还特意交代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嘿嘿一笑,领着春风来进了院子,往堂屋走去。
“哎呀,我知道,搁哪儿买?还是集上那个二瞎子?”
“嗯。”
“他都卖多少年书了?我小时候他就摆摊儿。”
“不知道,他胡子都白了。”
“眼还能看见不能了现在?“
“还能。”
”你说奇怪不奇怪,眼不好反而还卖书?要不我给你钱你自己去买吧?”春风来觉得这样虎子就可以挑自己喜欢的了。
“叔,我不要钱。”
“胆儿真小,这么听话呢?中吧。”
俩人嘀嘀咕咕的就进了堂屋。
“哥。”春风来踏进门口之前先喊了一声,算是打个招呼,让里面的人好有个准备。
“嗯。”高德胜哼了一声,虎子转身倒水去了。
高德胜坐在太师椅上,抽着烟,八仙桌上放着一盒火柴,一个碗,旁边还有一方砚台。
春风来一看那砚台身上全是灰,还没有来得及清洗,想必是特意从哪里找出来的。
“这是个老砚了吧大哥?”
“嗯,以前俺爷用的,这都放多少年了,早年给村里人写对联,从腊月就开始张罗,没事就写。”
“写那么长时间?”
“嗯,得空就写,谁家要,提前送几张红纸过来,记好几个门,先紧着对联来,剩下的纸再写别的,别看这些零零碎碎的,用的纸最多。”高德胜回忆起来旧事话也多了。
“为啥嘞?”春风来倒是很感兴趣。
“普通老百姓,哪有那么多门啊,堂屋三间,东西屋来几间,再加上个大门,这都算是大户人家了,大部分都是三五个门,那能用多少纸?”
看春风来饶有兴致的听着,高德胜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剩下要写的可就多了,打个比方,家里有老人的,在床头要写上‘寿比南山’或者‘福如东海’,家里所有的柜子、桌子、床上都要贴个‘福’,放粮食的地方不管是个大仓库还是小米缸,总要写个‘五谷丰登’,牛棚或者马棚要写‘槽头多骏马,厩内有龙驹’,羊圈哪怕是一个鸡笼,只要家里有动物都要贴一个‘六畜兴旺’。”高德胜抽了一口烟,拿火柴棒挑了挑烟丝。
“还有么哥?”春风来觉得很有意思,专注起来,一探究竟。
“有,厨房灶台旁边的风箱要写一个‘来去有风’,水缸要写‘清水满缸’,水井要写‘清水常流’,院子里要贴一个‘满园春光’,大门口外面要一个‘出门见喜’,家里有‘架车子(两轮的板车)’就得写‘日行千里路,两膀架万斤’,如果还有独轮车,就写‘一身龙虎力,两耳凤凰声’或者是‘一轮行满天下,两手掌定乾坤’,要写的可太多了。”
“嗯,我听人说过,咱爷写字好,你们庄上红白事儿都离不了他几幅字。”
“嗯,婚联、挽联,还有寿联、祖庙联,以前的人讲究的很,办事都写字。不过俺爷走的早,你没有见过。”
“大哥,你懂的可不少啊?”
“哎,主要是小时候一到过年我就贴这东西,不认识就不知道往哪儿贴,如果把‘六畜兴旺’贴到人住的地方,叫人家笑话,所以说很快就记住了。”
“那你没有学写字可惜了,”春风来惋惜道。
高德胜继续抽他的烟,仍旧是面无表情,低下头,像是自言道:“毛笔字不会写,字倒是识的够用,没啥可惜不可惜的,以前吃饱就不错了,又是打仗又是饥荒。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为了‘吃’这一点事儿拼命。”
春风来一看高德胜回忆过去有点投入了,免得聊起太让人伤心的事儿,急忙转过来伸手拿过那个砚台:“那这现在拿它出来干啥呢?离过年还早。”
“叫轩虎写字,磨磨性子,现在没有书法课,在学校也学不着。”
只见这方砚台,大约长20,宽15,高3公分,虽然表面有灰,但是通体黑,擦拭完肯定发亮,分量压手,足有二三斤重,边上刻着几株兰花,中规中矩的一方砚台,没有盖。
春风来知道高德胜想把希望寄托在虎子身上,关于这个书法断代的事儿,想必大哥也有点怅然若失,聊的深了就容易伤感,于是不再多问。
正好虎子端水过来,听见他们聊天,急忙问:“俺姐写不写?”
凤妮儿在西间听到搭腔:“叫你写呢,你缠我干啥?”想必是正帮她娘做活。
春风来接过碗放到桌子上,使了一个眼神,虎子会意,进东间屋整理连环画去了。
高德胜一切都看到眼里:“别给他再买东西了,不好好学习,前几天还跟人家打架了?”
春风来这才明白“磨磨性子”的意思,心想,虎子那个性格,本身好动要强,叫他坐下来写毛笔字?就好像把一个小猴子摁在板凳上念经一样,要费一番苦功夫。虽然他了解虎子的性格,但是也知道高德胜的脾气,即使虎子不情愿,他也不敢说不写。
心中替虎子叫苦,春风来却笑着扭头朝里屋说:“哟,虎子,跟人打架了?一对几啊这回?赢了还是输了?”
“一对一,赢了。”声音虽然不高,但能听出来有点骄傲。
高德胜的媳妇在里屋听见,赶紧截住话:“你听,他就不知道错是啥?”
春风来赶紧圆场:“中,没吃亏就行,下回别跟人打了啊,读书的人不能用打架解决问题。”
虎子在里屋咕哝了一声:“嗯。”
高德胜抽了一口烟:“哎,这家伙在家可听话,一出门就没有缰绳了,这一次是把那孩儿嘴挂(下颌)都打脱臼了,人家找上门来。”
“谁叫他老是欺负俺班里的人呢?”虎子在里屋单听着关于他的谈话,在必要的时机也给自己辩解一句。
春风来听出了事情的原委笑道:“好家伙虎子,行侠仗义啊你?”然后转过头来,面对皱眉的高德胜:“小孩家的,打架也是正常,我小时候也这样?”
高德胜叹息道:“哎,还嚷嚷着想要跟你学武,他要是学会了不更是把不住门?那个性子早晚吃亏。”高德胜虽然是个硬茬,某些事情上也算是一个狠人,但是对于儿子的教育也力不从心,只希望能他平平安安的别出事儿就行。
“现在学武没用了,又不是解放以前,或者打仗的时候。”春风来本来想说没事可以教教虎子,但是看高德胜的意思,是想让他好好学习,将来做个读书人。
春风来端起碗喝了几口,高德胜喊虎子过来添水。
“最近林场咋样?忙不忙?”高德胜问。
“不忙,天冷了没有活,半个多月没有去,有活人家叫。”
“恁娘没事吧?”
“没事。”
“嗯,眼药水还滴着么?”
“不滴了,她说没用,反正也不见好。”
“要叫我说啊,没事还得滴上,半路得病,说不定啥时候就转好了。”
“俺娘说,就是有点亮光,迷迷糊糊的有个影儿,‘白天差不多够用了,她也不出门。’”
“手里头还有了吧,没有我给你拿点?”
“有了哥,不用操心,药也有,她就是自己不想滴了,觉得也浪费钱。”
“有点亮光也算啊,总比全黑强。不过你还得叮嘱着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春风来想办法要说明来意,想着已经“消停”了好几个月,高德胜因为这个事儿欠着别人的债,又不要他的钱。这让他有点着急,想要帮高德胜尽快弄点钱,内心里觉得还是再“上几趟车”来钱快。委婉的问大哥,年前还有活没。
高德胜听到这话,扬了一下头,起身朝屋外走,春风来会意跟了上去,顺手把砚台放回桌子上。俩人来到院子南围墙处站定,这是一堵土坯墙,高一米六左右,抬头就能瞅到外面,墙上头扎着碎玻璃、瓷片。
高德胜压低了声音,虽然外头也看不到有人,但他依然压低了声音,意思很明确,年前不能做,钱的事情不用他担心,再过一两个月老二和老三就出来了,回头再说,先过个好年,不能再出乱子。
春风来心想是自己太着急了,队伍都不齐,事情也多少传出去了,大哥自然想让队伍休整一阵子,好好合计合计。
这几个月来经过好几次的表明意图,今天高德胜算是彻底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此事不成。春风来没有办法,又说另一件。
“大哥,听说你那份钱借出去了。”
“谁跟你说的,你嫂子吧?”
“你要是张不开口,我帮你要,他不敢不给。”春风来有这个信心。
“我提了一回,他说手头紧,明年给。”
“那个人我听说过,信誉也不好,估计是不想还了,所以要给他来点硬的。”
“咋要,给他打残废?现在不是找事儿的时候,再说了,辈分上是我堂弟,虽然远了些,不怎么亲也是本家。”
“那也不能欠钱不还啊?”
“不能在家门口弄事儿,记住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在村里耍横不算英雄,包括在你们庄上也是,少生是非,再说了马的事儿还没有完呢,你给我沉住气。”
“那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这点钱就急了?量也太小了兄弟,行了,你别管了。”高德胜抽完了烟,吧嗒吧嗒在墙上往下敲烟灰。见春风来不回应,继续问:“听见了么?”
“嗯。”他咕哝一句。
高德胜拿出火柴把里面的烟灰清了清,又抓了一点烟丝塞进去。
“风来,我有个朋友是个瓦匠出身,现在是领尺的(指农村给人盖房子的包工头),我想着你过去跟他学学手艺,回头也有个饭吃。”高德胜像一个家长那样担心着眼前这个少年的未来。
“要去早去了,不自由。”春风来不情愿,好像学了手艺就被绳子绑住腿的小鸟一样,虽然吃饭不愁,但是再也飞不出去了,他可不想飞到天涯海角去给别人盖房子。
“学艺又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没有个三五年,也学不下样子,现在不考虑,回头年纪大了更不愿意学。再说了,这还得想着娶个媳妇。”高德胜从一个大哥好像突然转成了长者一般,语重心长。
“现在晚了,这武都白练了。”
“练武强身健体不白练,艺多不压身,越早越好,有个手艺终究是养家糊口。你现在不学,再过上几年,二十出头,说不定有的师傅都比你年轻了,叫人家咋教你啊,叫你和泥、搬砖你才不能干呢,能不能?”
“嘿嘿,还吆喝我和泥搬砖?我不一脚给他踢飞。”
“可不是,你单手都能把人家的砖劈了,省得用瓦刀了。”说完俩人笑了起来,高德胜虽然像个父母一样,其实比春风来也大不了十几岁。
一劝不成,再劝。
“杀猪,敢不敢?”
“没杀过,这事儿你应该找俺二哥啊,他在行。”
“问你嘞,敢不敢干?”
“敢,不干,恁庄上不是有杀猪刘啊,找他不就行了,我见过一回,烟不离嘴,杀猪的时候也是就那样叼着,耳朵下面长个瘊子,上面的毛还挺长,他也不说刮一下?”
“别说那,这个活儿咋样?”
春风来说:“吵闹的很,杀猪叫太难听,弄得身上油腻腻的,满手都是血,不干净。”
“我看给你个乡长当当吧?”高德胜揶揄春风来。
“中,可以将就着干。”春风来就坡下驴。
“等你有春申君那个水平。”
春风来听出来高德胜是调侃他上次误把春申君作春姓的事儿,顿觉脸一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挠着头老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就文武双全了。”
“这一辈子肯定不行了,下回投胎可得看好了。”春风来像是自言自语。
高德胜没想到春风来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少年长大了,这源于他认清了现实,只是表面上表现得不愿意低头罢了。
春风来还是留下五十块钱走了,出门的时候心想不能再给虎子买水浒传,看了更容易冲动打架,下一回就买西游记,总不至于打妖怪吧?
回去的路上,春风来琢磨,大哥是不是不想让他跟着“蹬轮儿”了,已经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学一门手艺,他知道指的是正经的手艺,可是春风来很了解自己,不是那种老老实实埋头做工的人,更不愿意为了挣别人一点钱,跟主家低眉顺眼的说话,当兵绝对是没有指望了。这些不明不白的事情就好像水浒传里面犯人脸上的刺字一样,成为抹不去的“烙印”。
春风来走后,高德胜坐在堂屋抽烟,发现了砚台下面压着的五十块钱,心想这小子是早有准备,手脚还挺利索,一点都没有发现。他多次拒绝要春风来的钱,现在既然这样,也就不再见外了,于是把钱给了他媳妇备用,攒到年底还要给几个朋友还点,虽然朋友没人提过还钱的事儿,但是手头但凡有,终究是好借好还。
关于春风来想“上车”的事儿,高德胜也考虑过很久,反思多于埋怨,以后这种撬门溜锁的事儿绝对不能做,还是“老本行”可靠一些。想必宋老二这几个月也能想通这些,经一回事,以后也会稳重许多。
高德胜喊虎子把砚台洗干净,这两天赶集,他会把墨汁、宣纸和毛笔买来,家里有几本拓碑帖还能临摹,准备好就开始每天练字,让她姐负责监督。虎子撇着嘴满脸不情愿,心想不就是跟人打架了么,这一次的惩罚竟然是写字,还不如来一顿打让人容易接受,早知道就不跟人打了,现在他才有点后悔。心里最盼望的还是春风来给他带连环画,所以希望赶集的日子尽快到来,最好二瞎子也能如期而至。
正当父子二人各有所思的时候,突然听到黄狗叫了几声,听着这吠声接近大门,就知道肯定有人来,随即听到敲门声,并喊道:“有人吗家,哥,是我,老四。”
照例还是虎子开门,高德胜随即跟了出去,喝住了黄狗。
虎子平时就很少跟老四说话,这一回也是开了门,低头哼了一声“叔”就去假装捉住黄狗走开了。高德胜走到门口,摆手往里让,老四识相的不敢进门说道:“不进去了哥,说不上几句话,一会还得回去做饭。”
“咋了?”高德胜希望他是过来还钱,但是看老四的表情,肯定又是过来要帮忙的。
“这不还是那个媳妇儿的事儿啊,刚开始说是今年年底之前给准备几身衣服,明年才叫娶。”
高德胜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支烟,老四忙又给点上。
“咋了,那边啥意思,能提前?”
“没有说提前的事儿,这不是我又找几个亲戚,凑了点,给她送过去了?”
“不是要衣裳?咋又给钱了?”
“哎,我也不懂做衣裳的事儿,让她自己想做啥做啥?”高四成一副甩手掌柜的轻松模样。
“那也中,只要商量好就行,还缺啥么。”高德胜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已经立下了定海神针,不管你这一回说啥话,借钱肯定是没戏,叫哥也不行,装可怜也不中。
“别的倒也不缺了,只是想再过来跟你说一下,你那钱,怕是这一时半会的还是还不上。”高四成陪着笑脸,眼角褶出三道深沟儿,一直拉到鬓角。
高德胜急忙说:“没事,没事,先把这大事儿办了,回头再说。”
高四成连忙点头,随后说道:“我想着是,年前不能娶,先把这事儿定了也成。”
“找媒人给你问问,”高德胜一语点破。
“问了,能定,选个日子去一趟,准备下‘帖’。”他仍是嘿嘿笑着抽烟,合不拢嘴。
两人站在门口聊天,高德胜的媳妇和凤妮已经开始张罗做饭了,不大工夫,高四成看见厨房烟囱冒了烟,赶忙说完事走了,高德胜闭住大门,去水井处洗了手,回堂屋,等着开饭。
趁着天还没有全黑,四口人坐在堂屋吃饭,高德胜老婆问老四过来干啥,是不是又借钱。
“不是。”
“现在手头紧的很,不能再借了。”他老婆不敢用命令的语气,只能像自言自语那样说道。
“放心吧,不借。”得到了这个明确的回答,他老婆才把心放下,觉得春风来留下那50块钱算是踏实了。
“这个老四,只要家里一进钱,就过来,能掐会算啊他?”
没想到他老婆这句认真的话把三个人逗笑了,虎子连忙接道:“高半仙儿。”
“弟,你下回当面叫他‘高半仙儿’看他啥反应?”凤妮在虎子旁边咬耳朵。
“我才不想跟他说话哩,他每回都叫我喊‘叔’,我不想喊。”虎子抱怨道。
他媳妇断言:“反正我看他登门就没啥好事儿。”
“这回差不多算是一个好事儿吧。说是想订婚。”
“订婚跟你来商量啥呢?”
“也不算商量,他爹不是走的早么,比咱爹跟咱娘还早呢,他娘又管不了这些,我比他大几岁,商量不商量的,离这么近,响应一声也不多。再说了,如果要结婚了,外姓的都还过去帮忙,咱们更得去了。”
他老婆不再说话,对她来说,只要不借钱就算相安无事。
高德胜接着说:“他想让我找人帮他写个‘恳帖’。”
“王三爷不是会写吗?”
“老头好几年前就不怎么给人写了,不过老四说也去了一趟。年纪大,毛笔拿不稳,三爷就没有接这活,写完这个后续的还有好几个帖要写呢,这都是一套的。但凡能帮忙,人家也不会推脱,都是喜事儿。”
“那找谁,去找咱姑父呗?”
虎子赶忙插话:“啥是‘恳帖’啊?”
“就是男方想要订婚,写个东西给女方送过去。”
“那不就是写一封信吗?”虎子好奇。
“差不多吧,就是那个意思,不过这个‘恳帖’显得正式,女方如果同意,还得回一个贴。”
“回一封‘恳帖’?”虎子追问。
“这就不叫‘恳帖’了,叫‘允帖’,就是允许的意思,表示同意了。”
“要是不同意呢?”虎子刨根问底。
虎子娘搭话了:“这都是提前经过商量好的,媒人在中间一直跑着,同意了才送去。”
凤妮儿问:“俺姑爷会写?”
高德胜说:“会,他跟先生念过私塾。”
“爹,你给俺娘写过‘恳帖’么?”虎子嘿嘿嘿笑着小心问道。
凤妮儿抢先道:“肯定写过,我还见过呢。”
三人都很好奇,高德胜说:“你在哪儿见过?在你姥爷家呢,说不定早就找不见了。”
“上一回我给俺娘找鞋样儿,在大床底下的报纸里头,夹着鞋样跟一本红纸,我看了,跟你说的那个差不多。”凤妮儿确信的说。
“哎,对了,那个是你姥爷给我回过来的‘允帖’,这都十几年了?”然后高德胜指着凤妮:“比你大一岁。”
“姐你去拿过来,我想看一下咋写的。”虎子迫不及待,他娘说先吃饭,虎子为了着急看这个帖子,加速扒拉着饭菜,把糊糊里面的红薯块给黄狗仍在地上,在这之前黄狗一直趴在桌子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吃饭。
虎子匆匆吃完,赶紧去翻大床铺盖下面,他娘嘱咐他别把鞋样给弄烂了。
“找见了,”当这一折‘允帖’出现在全家人面前的时候,裸露的红纸大部分边缘都发白了,虎子忙打开。
“招呼着点,纸都脆了。”虎子娘刚说完,高德胜又补了一句“从右往左读。”
这是用红纸折成六页的帖子,打开来约有60公分长,高25公分。
凤妮儿凑了过去,虎子开口读到:“敬遵,台命……”读到这里卡住了,后面的字不认识,凤妮小声说“严谨的谨。”虎子继续:“敬遵,台命,谨復……然后又卡主了,还是凤妮儿认识的字多一些,说道:“弟,咱俩一起读。”
姊妹俩开始从右至左读了起来:“敬遵台命谨復姻眷赵连城鞠躬为小女许字德高望重高亲家大人之令郎为室执柯生李双来敬承冰语喜结良缘恪遵台命旵维公元一九四五年古历十月初六赵连城载拜百福并臻百年好合。”
其中有两个字姐弟俩都不认识,高德胜问哪两个字?虎子说道:“上头一个日,红日的日,下头一个山,高山的山。”说完抬头看着他爹,高德胜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另一个呢?”
“左边一个‘至’,至少的‘至’,右边一个‘秦’,秦朝的‘秦’。”
凤妮也不认识,默不作声。高德胜说:“一会你们俩查查字典。”两人同时“嗯”了一声。
虎子仍兴趣盎然:“赵连成是谁啊?”话刚说完,他姐用肘推了虎子一下:“哈哈,咱姥爷的名字,娘姓赵,你没看见啊上面写着‘赵连城鞠躬为小女’
这个‘小女’说的就是咱娘。”虎子因为直呼姥爷的名字而有点不好意思。
“那这个‘执柯生李双来’是谁啊?”
高德胜媳妇说:“李双来是媒人,你爷就是托他说的媒,他认识俺爷,就是你太姥爷。”
高德胜接着解释道:“他没的早,你们小还不记事,现在北地那个老院子他三儿子住着,就是红孩儿家北面那一户。”红孩儿跟虎子同龄,他一下就知道具体位置了。
关于这个‘允帖’的问题,基本算是探讨的差不多了,虎子小心翼翼的把它重新原封折成旧样放了回去。
大家都吃完饭,凤妮开始收拾碗筷。
高德胜媳妇问:“那啥时候去?”
“明天吧,老四把红纸和人名拿过来,这喜事都着急,早办早了。”
“还得准备点东西,老四没有说拿礼吧?”
“他拿不拿吧,我去也不能空手。”
他老婆就此事不再言语,心里合计着应该带点什么。
天渐渐黑了下来,虎子和和黄狗在院子里抬头看星星,娘喊他进来,说外面起风了容易着凉。
入夜,虎子躺在床上还在想春风来给他承诺的连环画的事儿,但又纠结于他爹嘱咐过春风来不要买,带着这点矛盾难辨的小小期盼,他睡着了。梦里还能看到满天的星光,这星星有的亮得扎眼,有的就像煤油灯,昏黄的样子……他想上去摘一颗,不太亮的也行,这样晚上就可以点上“星星”,给家里省点煤油——虽然通常没有紧要的事儿也不点灯,白天就被拉长了,娘也可以在这亮光下做针线,他不想那么早就睡觉,哪怕听爹的话,写毛笔字也好,总而言之,少年的幻想总是无穷无尽的,大多与改变现实为主,而关于打架的事他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了。
……
……
写到这里,我从藤椅上起身伸了个懒腰,电脑屏幕盯得久,眼睛也有点酸,是不是应该尝试用稿纸来写,忽然感觉就自己这点功底,实在做不到不落笔成文,如果在稿纸上,准会涂鸦一般一塌糊涂,想到这里就打消了手写的念头。
写东西的时候我喜欢把手机调成静音,休息时间查看手机信息。
看到慧姐发来的语音,是小麦背诵的古诗:悯农。声音稚嫩,想必他还不懂什么叫‘锄禾’,估计都没有见过。
回复:小麦背的真好,估计已经休息(勿回复)。
春晓兰也发来信息:晨雾,明天你休息吧?有空可以来我们商场,最近在搞活动(不是要你买东西)。
我看到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前的信息。之前在逛那个商场的时候也想过给她打电话,但又害怕耽误她工作,所以看到这条信息,我决定第二天过去一趟。
回复:好的,我明天上午过去。
没想到她立刻回了信息。
春晓兰:好的,你来联系,我找你。
回复:不用,我能找见你。
春晓兰:不会吧?为什么?
回复:因为商场里最靓的肯定就是你了。
春晓兰……
回复:要我过去做什么?
春晓兰:你来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