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回来那天下午我去动车站接他，从站台出来，见到我，他仍是笑嘻嘻的样子，只是偶闪而过一个复杂的眼神。
出租车沿解放路一直向东。我才觉得他那天异于平常，话显然少了许多，只是看着窗外。我问他是否吃过午饭，只是嗯一声，明显精神头不足。年轻人的心情都会写在脸上。想必他一路奔波累的了，我也只能被动的看两侧风景，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喜欢没话找话，沉默更适合我。
北方的天气冷了许多，泛黄的梧桐叶子很大，打着旋落在路上，不需要半天时日，它们就会被前来的清洁工清理掉，转眼间就好像没有来过一样。
车停在小区门口，三弟抢着付钱，我则帮他拎起背包。上楼进了出租屋，招呼我先坐下，他忙着去厨房烧水，我隔着玻璃看到水龙头放出带铁锈的黄水，觉得这些水管的内壁至少被锈蚀一半才能造成这样浑浊的现场，虽然有点夸张，但是那个水的颜色谁见到都会记忆犹新。三弟扶着那个水龙头，开到最大，就那么一直盯着让它流，好像流走的不只是浑浊的水，还有说不清的东西。过了一会黄水彻底变清，他便把水壶座上，之后又拿着一块打湿的抹布来客厅擦桌子，看到我已经坐下，才忽然想起来要把椅子先擦一下。
“不用，我擦过了。”我指了指垃圾桶里的面巾纸。
三弟又从卧室拿来一包茶叶，抓起茶具去洗。
“哥，家里就只有这一种茶了。”他递给我。
“没事，平时也很少喝，对我来讲都一样，其实白水就行。”这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一个人喜欢抽烟，你递给他一支好烟，他会很高兴，不过我不抽烟，只是打个比方。而且我对于茶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至于什么是好茶更是没有研究。虽然如此我依然拿起包装读起来：“黄山金骏眉？嗯，这茶也不错啊。”能做出这样的评论，是因为我确实听过金骏眉这种茶，就像龙井、铁观音这些大名鼎鼎的茶一样，名声在外的就算是好茶，这个不算有研究，挺多算耳闻。
“哦。”他进了厨房。
我听到水已经烧开，然后是烫茶具的声音。
一切就绪之后，他忙活完坐定，我端起一杯暖在手里，看着茶几对面的三弟盯着我。
“怎么样？南方二十天游。”
他苦笑一下说道：“我的哥，劫后余生啊！”
“怪不得，接站的时候见你大病初愈一样，怎么了，让人把肾给切了？”我所理解的是旅行的奔波很劳累，但是没有到’劫后余生‘的地步，不过考虑到中国人的旅游大多如此——比在家休息还累，所以觉得这个词三弟用的只是有些过头而已。
显然我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实际情况。
“那倒没有，”他右手摸了自己肋下说道“依然滚烫的很”。
玩笑过后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做决定一样继续说道：“我进了传销。”
听到他这句话，我第一反应是睁大了眼睛，想必是一个大大的“？”写在脸上，同时感觉到自己有意的去搜寻他脸上、脖子、手上有没有被殴打过的痕迹，快速扫了几眼没有发现，还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这才把心放下。
“啊？”我还能说什么呢，这才理解他说的“劫后余生”的意思。
“一个同学，”他顿了顿，端起茶来吹了吹，吸了一口，喉结上下翻动，接着说“关系挺好的，上学那会儿。”
我心里知道这种反差，被好朋友骗，不过话又说回来，传销不都是骗熟人么。所以从这一点上而言，当一个人说他被骗进传销的时候，下面的潜台词就不言而喻——熟人“作案”，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传销有一天会离我这么近。
“他怎么把你骗进去的？”好奇心让我直奔主题，只是出口之后发现这样问太过笼统，与刚开始想要仔细盘问的想法相去甚远。
“本来是我初中同学，毕业后就没有见过面，平时都在网上联系，最近经常连线打游戏。”
“然后呢，说重点。”
“他就时不时的跟我说在广州那边做生意，反正就是有赚有赔那样——据他自己说，什么生意都做。”
“那他到底是干啥的？”我不相信三弟连对方具体干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过去。
“据他说，卖医疗器械、炒房子、做房屋中介、二手车、花卉批发……”
“你就信了？”
“刚开始我也没有在意，只是偶尔看到他朋友圈，发个跑车、高级酒店、东南亚旅游照片，什么经济峰会，参加论坛、晚会什么的。”三弟给我续了一杯，把自己的也添满，轻轻的放下茶壶，接着说：“虽然是老同学，但人家做的生意再大，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毕竟好多年都没有见过面。“
”作为他的老同学和游戏玩友，你不羡慕他豪车洋房？“
”不羡慕，朋友圈里有钱的多了，他那都不算啥。“三弟面无表情。
”你就吹吧。“
”哥，你朋友圈里没有？“
我想了想：“嗯，有，怎么可能没有，我朋友圈也有晒车、晒各地旅游、但是没有那么土豪的。感觉他们总是活在生活的油烟气之上。不过这些人要是发圈太频繁了，我一般就先屏蔽掉，看多了，也嫉妒，人比人，气死人。”我不知道这句话是特意安慰他的还是说给我们两个听的，言中透露着我羡慕那些有钱人，但只归于羡慕，之所以用“嫉妒”这个词儿是想要告诉三弟这些都是人之常情的心态。
“前一段时间，他一直跟我说想去广西那边做房屋中介？”
“好好的广州不待着，非要跑广西做生意？”我试图找到任何细节中的蛛丝马迹，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大概是想要告诉对面这个少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嗯。”
“他知道你在这里吗？额……。”我打了个手势，比划着“此地”的情况。
“平时也会聊，知道我的情况。“
“所以说，你之前说的‘旅游’？“我示意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是去旅游的。”三弟很坚定。
“好吧，然后呢？接着他说。”
“然后他就时不时的问我什么时候去那边玩儿，去了一定要找他，可以给我提供免费住宿。”
“没提别的？”
“他讲和几个朋友已经到了广西那边开展业务，房屋中介的生意比较忙，许多合伙人的朋友也都过去帮忙。”
“他想让你过去给他打下手儿？”我说的比较直接。
“也不是，他的意思是，他那边能住的地方多的是，再一个，现在手头需要找几个人临时救急，时间不会太长，大概二十天左右，且可以提供每天300元的报酬。”说完三弟双手一摊，意思是就这么多。
“所以，你就动心了是吧？”没等他回答，我心想先不说对错，“300块这个价格还是可以的。”
“可能，我觉得两个都有，一个是确实想出去走走，既然他能提供住宿，我也可以给他帮几天忙，算是两清，佣金我肯定不要他的。再一个，我也想看看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挣钱的。”
“机票给你报了吗？”
“没有，我先到南宁待了几天，动车去的北海，也不会让他报。”
“三弟，你就是太单纯了，去了就把你挟持了？“据我了解现在的传销也很少干挟持人那一套了。
“没有，他他妈还开了一辆奔驰来接我。”
“一个人？”
“嗯，一路上跟我讲，那地方风景特别好，气候宜人，许多北方人都要来这边买房子，搞得房价已在涨，估计是第二个深圳，他们老板有内部消息，知道哪里要搞开发，哪块地皮要涨价。”
“你不是说他是什么做房屋中介的么，怎么又搞房地产了？”
“我问了，他说那只是业务的一部分，现在团队准备招人，陆续已经有人到位了。”
“后来呢？”我越来越感兴趣，就像看电视剧一样，观众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演员还是蒙在鼓里，继续说道：“就把你给收买了，吃人家嘴软，住人家到时候还腿软了呢。”我揶揄三弟，他苦笑一下：“嗯，可能吧，本来我们多年没见，想跟他多叙叙旧，结果发现他不愿意聊太多以前的事儿，说除了我之外，他几乎与原来的同学都断了联系。”
“所以就坑你了呗，不过他这话不一定可信，也许已经坑了好几个老同学了。”
“所以我当时就觉得，他是那种忙着挣钱，没有功夫回忆过去的人，或者说，前者更重要一些。他变化挺大，以前上学的时候，腼腆话少，典型的老实人。没想到，现在是那种走南闯北的人，有点江湖了。”
“没想到吧，这种‘老实人‘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忽悠你这种单纯的少年。”
我示意他暂时先不要给我倒水了，水喝的多了老想上厕所，结果回来一看，他又备好了一壶。
“怎么又续杯？”
上了个厕所就像电影中场休息，毕竟上半场铺垫的太多了，接下来应该会出现高潮的。
“带你住的什么地方？酒店还是小区？”我接着问，因为在我的印象中，电视新闻上打击的传销窝点都是在一些老旧小区，把人员控制在里面，逼着跟家要钱，否则就免不了皮肉之苦，而且控制人身自由，更惨的是，打人致死事件时有发生，偷埋尸体……我急于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因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少年。
“带我进的小区。”他一出口，我立马抢着话说：“你看，典型的传销特征，旧的还是新的？”
“挺新的，但入住的人不算太多，有人在装修房子，大门保安还没配齐。”
“好吧，这个有点偏颇，离市中心远不？”
“算是远吧，他接上我开车跑了半个多小时左右，不过我也不知道哪里是市中心。”
“那是一个什么房子？”
“应该是租的，因为里面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住，家具也很简单，一切简装，他说是临时办公，正在找正式场所，只是前期准备阶段。”
“然后呢，没有跟你洗脑？”
“没有，晚上跟他室友一起吃的饭，大家相互认识一下，一个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才21岁，还有一个程序员，以前在青岛打工，有30出头，吃完饭大家还去网吧开了几局。”
”怎么样，在祖国西南部沿海城市打游戏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
”嗯，怎么说呢，感触良多，最主要的还是——网速确实快一些。“三弟认真的说。
”好吧，继续。“我给他一个请的手势。
三弟说道：“本来去之前我还觉得怕打扰他，但是去了他住的地方发现借住几夜对他影响不大，他说那个房子只是一个晚上住的地方，白天基本都在外面见客户和跑业务，所以我心里就没有再觉得过意不过。跟他说从第二天开始我在那边自由行即可，其他的就不用管了，结果他太热情了，说他们工作性质不用打卡，就是开拓市场，每天到处跑，市里都给转完了，但是好多景点也没有去过，正好借这个机会，想跟我一起出去逛逛，再一个也能当向导，地主之谊。”
“那边他熟吗？”
“挺熟的，不过好多地方也是需要导航。“
”都去了哪儿？“
”海底世界、冠头山国家公园，后来又去了银滩还有园博园，好几个地方，逛了两天。“
”嗯，见你发朋友圈了。“我指了指手机。
”第三天他要带我去涠洲岛，还叫上另外一个朋友。”
“意思不是房间里那两个人？”
“不是，是真的一个导游，当然她自己说的，是个女的。”
“专门给你解说？”
“都说是朋友了哪还能要钱，反正不用付导游费，上岛要做船，有快船有慢船，你猜我们坐的哪一种？”
“你朋友都开大奔了，肯定带你们坐快艇啊，那多刺激。”我不假思索的说。
“其实我们坐的慢船——北部湾1号，海上需要两个半小时的航程。”
“一路上我们三人聊天，她讲现在那边发展的有多快，做了好几年导游，每年都会带团过去，是看着那边日新月异的变化，后来听说这几年要搞一波大开发，当然也是她亲眼看到的，所以就辞了工作，专门来看看能不能赶上这波浪潮，就跟当年深圳一样，简直像捡钱一样。我由于不懂这些，所以只是听他们两个在聊着，只看到那女人眼里仿佛有一道光，以至于后来跟我们讲解涠洲岛的时候都有点激情澎湃之势。”
“讲的怎么样？“
”挺好的。“
”长的也挺漂亮。“他补充道。
”‘这个涠洲岛，呐，你看，它是北临北海市，南望海南岛，东望雷州半岛，东南方向是斜阳岛，西南则是越南，这样一个有着先天地理优势的地方，如果没有资本，光靠打渔，它能发展起来么？能倒是也能，需要再等上一百年吧，但是像现在这样被开发成度假胜地，有滨海公园，又有风情度假村，既能潜水，还可买到地道的海参，火山国家地质公园和鳄鱼山景区隔湾相望，这些都是国家资本投入后迅速发展起来的，我以前常来，知道它的变化。现在听说下一波浪潮要来了，就看谁是弄潮儿？’上面就是她有点澎湃的讲解，说完走向栏杆，感觉要拥有整个岛，然后船就到岸了，她要去巡视一般。”
“你听了啥感觉？”
“没啥感觉啊，我朋友倒是感触挺深，说他来对了。”
“后来呢？”
“后来他们又讨论，说下一波操作就是北部湾大开发，已经开始运作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北部湾大开发’，因为后面我多次听到有人说这个词。”
“继续。”
“逛了两三天之后，他就开始给我介绍给好几个朋友，先是去见了一个大叔，说是以前在**局当领导，现在退休了，来这边疗养，想利用自己的关系搞一点投资，我朋友说他在当地算是黑白两道通吃，丢个钱包他一个电话不出半天就能给你找见。”
“那他算是破案神速了，退休还心系百姓。”我觉得如果真有这么厉害，也算是被盗者的福分，当然这也要这位愿意出面才好。
三弟笑：“不知道，我没有丢钱包，所以也没有去试试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这是想告诉你，跑不出北海了，藏哪儿也能找见你。”
“不知道，可能吧，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着走呢。”
他继续说道：“第二天，他又带我去见另外一个人，说是搞房地产开发的，给我们分析现在市区房价暴涨，房租上溢的情况，说‘北部湾’开发已经悄悄开始，他们能拿到内部消息，许多同事已经着手‘登船’，他们管搭上这波开发叫‘登船’。“
“你朋友有没说他已经上船了？”
“没说，后来又见了什么经济分析师朋友、律师朋友，以及辞职过来创业的其他朋友。”
“好家伙，轮番攻你一个人啊？”
“差不多吧，刚开始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后来他们老是提这个‘北部湾大开发’。”
“没有强迫你吧？”
“没有，不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安排好的，我觉得是。例如那个退休的某局领导是想告诉我，第一这个是国家项目，政府暗中支持，意在集资搞开发，但是名额有限，只有少数人才能参与，由于是高额回报，所以如果大量人员涌入会乱套的，因此对外宣传都是负面居多，目的就是将大多数人拦截在外，但是暗中保护这些投资者。第二，这套投资开发理论是某领导出国考察后引进中国的，当然只是选了几个试点暗中试行。所以目前能参与进来的第一波人是一些政要的家属和亲戚，然后是秘书和司机之类的人，再然后才是部分社会中产阶级的人。”
“他们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就咱这收入，哪能算得上中产阶级？”我不禁感慨，能把假话说的天花乱坠的也就是这帮人了，每个人都可以拿一个奥斯卡最佳表演奖。
“他还说有内部消息，并且自己也已经投资了，至于‘找回钱包’的事儿是不是吓唬我就不得而知，不过现在想想，不得而知的事情多了，他是不是退休的领导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至于那个搞房地产开发的人是想告诉我能搞到内部消息，经济分析师则一直给我们讲如何从投资6万9千8，两年内让你领走1040万的算法，当然了，才能出众的人，最快可以在一年之内挣这么多钱。“
”是不是什么五级三阶还是什么的？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是的，那个分析师应该数学还不错，说1040到手以后，资本运作就会强行把你清除出去，不能再参与了，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
”竟然还搞饥饿营销？怎么不弄摇号呢？“
”还有一个律师，简单的说就是告诉我这个东西他是合法的。“
”是啊，没有比律师更具说服力的表演者了。还有其他人吗？“
”有啊，还有两个已经晋级的‘成功者’，都已经到了高级别，现在每月基本能拿到十几万，据他们自己说。“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儿的？中产阶级。“
”去见那个退休的‘领导’，我觉得很怪，我本来是去玩儿的，怎么会跟他的‘生意’扯在一起，而且从没见他做实实在在的所谓‘房屋中介’业务。“
”那你是自己跑出来的？“
”嗯，其实也不能叫‘跑’出来的，顶多算是‘不辞而别’，当我意识到他们确实没有实际业务，只是在做传销的时候，我就想走了，但是毕竟身在外地，对当地情况或者他们那些人的举动都不清楚，虽然没有发现他们有控制人身自由的行为。”
“但是也不能确定的说没有那种可能性，不是吗？”
”是的，所以我也没有直接说不做，只是说既然来了想多待一段时间，把北海好好逛一逛。“
“哈，你小子胆子这么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啊。”
“其实我想拖延时间，让他放松警惕，所以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决意要尽快离开。”
“你同学是不是还觉得‘咦，这小子跟别人不一样哦。’会不会有诈？”
”他要是那么聪明也没有办法，期间他旁敲侧击的问我有没有意思，我只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钱，7万块我肯定拿不出来，想做也做不了。第七天的清晨，我天不亮早起，走出去好远才打上车，一路上都很紧张。”
“他们没有发现？”
“没有，因为头天晚上我邀请他们又去打游戏，一直打到12点多，晚上应该都睡得比较实，所以出去之后我先买了最早一趟去南宁的车票，早上他给我发微信，我说凌晨接到电话，家里有点急事儿，没有打招呼就先走了，我觉得他应该心里明白。”
“坐上车什么感觉？还没有安心吧？”
“很复杂，主要是急切和稍加的恐惧，急切是因为觉得出租跑的太慢，我恨不得立刻在那个小区周围消失，恐惧是因为担心，退休领导、导游、律师、经济分析师那些人会不会都来抓我？”说完他嘿嘿笑了起来。
“你不怕他们去火车站找你？我看过新闻，你懂得。”
“不知道，因为离发车还有三个多小时，我也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并没有立即去车站，而是打车找火车站最近的一个公园。”
“如果他们守在那里呢？”
”我并没有坐那趟车，他去了也找不见，因为我在公园一直待到天黑才去的车站，买最近出发的车，离开了那里。“
“你赌了一把？”
“是的，我猜他们不会在门口守天黑。”
“看来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却用它寻找光明。”我感叹这少年的机智。
“不，黑夜给了我一个斗篷，哈利波特的斗篷。”说完相视一笑，堵于心中的块垒烟消云散。
”他知道你的身份证号么？说不定真的能查出你的车票。“
”就是这一点我拿不准，因为去涠洲岛买船票的时候他给我要走了身份证，所以对我来说还是谨慎的好。“
”也是，万一那个什么退休的领导——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真有那个本事。“
”我觉得他们不至于那样做，有那个本事，谁去干这种事？看样子现在的传销跟以前的不一样了，也多亏了这样。“三弟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聪明如你啊！“我给三弟伸了一个大拇指，然后说出自己的疑问：“没有想过去报警？“
”没有，他们也没有对我做什么过界的事儿，我那个时候只是想尽快离开那里，不过……”
“什么？“
“听他说有一些人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全家过来‘投资’，我不知道那个是不是真的，我希望是假的。”
”应该有，管不了别人了，你没事就好。“我端起茶杯，感觉茶已凉，刚才追问的急，都忘记喝了。
”你那朋友不知道投了没有？“
”嗯，他应该投了，我能隐约的感觉到他那种渴望，把我发展成下线的想法，虽然有些话都好像是随口说出来的，包括让我见那些人，我知道都是精心的安排，好像很随意的样子，但是仔细去想，这感觉越来越强烈。”
“然后呢？“
”我劝他别弄那个了，“三弟看了我疑问的表情，继续说道”对，我跟他摊牌了，这种事情害亲戚朋友，弄不好还要坐牢。“
”他怎么说？“
”刚开始他不承认，说是想把这个发财的机会介绍给好朋友，再说也没有强求我拿钱怎么样，怎么能算传销呢，坐牢更是无从谈起。不过我知道他心里清楚，只是没有得逞之后替自己狡辩罢了。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过多讨论，只劝他别再找老同学了弄这个了。“
”他听吗？“
”他能感觉到我这句话的含义，所以后来让我不要跟同学说这件事，他答应我。“
”他为什么不离开？”
“想挣钱，钱投进去了又不甘心，自己心里也知道在干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所以没有选最要好的朋友，像我这种好多年都不联系的同学，或者朋友的朋友。”
”那他靠这个挣上钱了吗？“
“估计连本钱都没有回来，其实他家里条件一般，那辆车也不是自己的。”
“他跟你说的？”
“不是，因为驾驶位烟味很重，他自己又不抽烟，车开起来也不爱惜，怎么可能是自己的，他租住的那个地方，只有一身西服和几件休闲衣服来回换，显然跟大奔不匹配，最重要的是，他有一次找前机盖的开关，试了好几次才找对地方。当然了，他也没有对我说过车是他自己的。“
”你是侦探啊？观察这么仔细。“
”没有，只是觉得有钱不是装出来的，哈哈哈哈。”
“他怕你跟同学们说？”
“肯定，是同学又是老乡，在家里传开以后还怎么办，这种事传的最快，大人都抬不起头。”
“那你剩下这十几天去哪儿了？”
“一路北上。”
“继续‘风滚草’？“
”嗯，在那边带的时间长了，本来还要打算去广州，这次可惜了。“
”不可惜啊，多么‘难得’的经历。“
”太难得了，事后惊得冷汗一身，你知道我当时在公园里也是一种警惕的状态，那边都是晨练的叔叔阿姨，他们估计是没有见到过起得那么早的年轻人背着包在公园里’散步‘，不时的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个小偷一样。“
”看来’风滚草‘也很危险。“
三弟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认真的说：”那地方风景真的不错，气候宜人。“
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平时就如小兄弟一般，喜欢打打游戏，做事马马虎虎，口袋里永远缺钱，从来都是随意随性，永远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可是他竟然那么沉着冷静的度过了好几个担心的夜晚，最后机智脱身。当他跟我娓娓道来这段‘遭遇‘的时候，又显得是那样的老道，他这一次让我刮目相看，同时也告诉我一个事实，看着年纪不大（20出头），实则已经能够保护自己，不用别人操太多心了，以后就不能把他当孩子一样看了。
“走吧，我请客，庆祝你’虎口脱险‘，说吧想吃啥？”
“想吃饺子“，三弟看了一下手机”哥，这才五点。“
”哎，走吧，找好地方就到饭点儿了，快收拾一下东西。“我忽然觉得不对，“唉？下车应该吃面才对啊？怎么想吃饺子了？上次你走的时候吃剪刀面，那就吃错了，不过那次也不知道你要走。”
“我就想吃顿饺子，这样才感觉是到家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嘟囔着。
“走走走，饺子就饺子，什么馅儿的？”
“胡萝卜肉，胡萝卜必须是本地产的，南方来的不算。”
“那你去问厨师吧，这个我不知道，知道为啥请你吃饭吗？”
“不知道，接风嘛不是？”
“别拽词儿了，还接风？因为你给我们寄礼物啊！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夸他。
“哎，惭愧，由于我趁着夜色逃离，所以都没有来得及买特产，那些是我在网上买的，惭愧，惭愧。“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寄件人写的是我啊？特意嘱咐的。”他疑惑的看着我。
“是，写的是你，包装盒里面塞’图文好评返现5元‘卡片的也是你啊？“
”哎，千算万算，不如店家计算，把这茬儿给忘了。“
”把你的心意已经给大家分了，放心吧。今晚我带你去一个老院子，菜做的地道。“
”大院子？什么啊？太贵的我可吃不起啊？“
”你还怕贵？差一点就参加’国家项目‘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