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近日来连续的上班,再加上晚上熬夜看书写字,让我睡眠有些不足,所以好像做梦一样听到连续的电话铃声,大脑被强行唤醒之后,觉得头有点晕,抄起手机看到了六个未接电话。
我感冒了,确切的说是发烧。
其中有两个是慧姐打来的,两个是梵高先生,我才意识到已经错过了闹铃,没有按时到店,因为我无缘无故不去上班且没有提前同她联系这是头一次,所以慧姐担心,我给她回电说明缘由请假一天休息,慧姐执意要让梵高先生过来看看,我推脱不过,只好答应,随后赶紧跟梵高先生打电话过去,告诉他就是一般感冒,去药房拿点药吃了就会没事,不需要特意去医院,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没有那么脆弱。梵高先生口头说老婆大人的话不敢不听,要确认我没事才好,一面又是我的执意婉拒。正在两难当中,我给他一个折衷方案,不如下午过来,一则我房子里乱七八糟实在不好迎客,而且还要出去吃饭和拿药,二则等到下午休息一下估计就没事了,到时候自然也不用再麻烦老板过来。我是这么想的,实际上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是简洁而且明确的,梵高先生能感觉到我确实没有病到需要人陪着去医院的地步。
还有两个是快递电话。
其实这个时候我最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可是又害怕母亲听出来我声音的异常,所以考虑了一下,决定改天再打。
过了不大会,春晓兰打电话来,上来就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自然心中暖流一股涌动,随即知道肯定是慧姐“告密”,理解她的一片苦心。
“没事,就是感冒,吃点药就好了。”
“慧姐说你发烧了,很严重,到底怎么样?”
“慧姐现在说话水分都这么大了?她大惊小怪。”
“发烧是不假吧?”
“嗯,不假,正准备去吃饭,然后拿点药。”
她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该问的都问完了,或者是在考虑接下来要说什么,我突然觉得应该把这个短暂的空白给填补上,于是问她:“你上班不忙了?”她回答道“今天周一,我休息,刚跑步完回来。”
“哦,忘记今天你休息了。”
“是,因为你最近没休息吧?”
“反正也没啥事儿,就连着上了一段时间。”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意识到容易被她误解为因为多上了几天班就给累感冒了,那样我也太弱不禁风了,于是赶紧道:“主要是最近熬夜多,休息的不好,再加上天气猛地一冷。”
“哦,还是得去医院吧,饭先别吃,坚持一下,万一化验血,需要空腹。”我才知道刚才她在考虑如何看病的事。
我苦笑道这一点小病不值得跑趟医院,不用小题大做。
“看病,肯定是医院专业,自己去拿药吃,不行。”她很严厉,在纠正我的错误观点。
“这事儿,慧姐就不应该告诉你,搞得所有人都知道了,不大点事儿。”我埋怨道。
“慧姐那是疼你,见你不让姐夫过去,就给我打了电话。”说完这话她突然收了声,虽然她说的自然而然,我听的也是没有歧义,可是电话里还是有两秒钟左右的空白时间,最后这个空白没有被填补。
“反正医院离你那边也不远,我很快就过去。”
“哎,就算去医院我自己能行,你不用过来。”
“我跟你去,我……额,医院有人。”春晓兰也太不会撒谎了,哪有这样停顿的,可是我该怎么“揭穿”她呢?
“医院有人,去了能打折啊?”我调侃她。
“那必须的啊。”
“哎,春晓兰,等你再过来,我早就到医院了,所以说你就不用来回跑了。”
“那你就不能多等一会啊?”她命令的语气里带着不允许反驳的暗语。
“好吧,我等你。”
我发誓,如果不是感冒发烧,我绝对不会头也没洗就出来见春晓兰,可是没有办法,如果特意打扮一下,肯定会被认为是死要面子,你有见过去医院前要专程洗漱一番的么?
我第一次感觉到卫衣的帽子不止是用来挡风的。以免春晓兰在楼下见到我的时候不要过于惊讶,我还是把胡子刮的干干净净,洗了把脸,确实很烫,不知道为什么,发烧反而感觉冷的浑身发抖,两腿不停的打哆嗦,我觉得听春晓兰的话是对的,去医院是对的。
女人果然还是要细心,见到春晓兰她先递给我一个口罩,自己也戴了一个,开玩笑的说不想被我传染。
坐在出租车后座,我双手抱臂,快要缩做一团,春晓兰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我觉得她的手很凉,她说我很烫。
其实她哪里什么医院有人,前前后后的跑来跑去,挂号、找科室、排队、缴费、带着我去验血,倒像是常来的样子,最后大夫开了两瓶点滴,不用住院,在输液室估计一个多小时就能滴完。
扎上点滴,春晓兰才想起来俩人都还没有吃饭,我让她出去吃,等滴完我再吃,她说不急。
“其实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春晓兰一脸认真的样子。
我知道接下来我应该问她什么事情,可是看她那么认真的样子,在医院输液室我还手上粘着白色胶带的情况,我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可是话已经开了头,需要我来将这个流程继续下去。
我自己是很轻松的问:“什么事?”然后微笑着看着她,以表示我很乐观的接受接下来的所有事情。
“说了你不要生气。”她的话让我一头雾水,脑子里翻书一样找现实生活中交集的部分,看什么事情会让我生气,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没事,你说吧。”我还是要保持风度的,难不成说:“生不生气还得看你说的什么事情。”
春晓兰眼睛盯着我说道:“其实,我刚想起来,感冒化验血,好像不需要空腹。”
“春晓兰,你好冷啊,以前怎么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她好奇的问道。
“你喜欢讲冷笑话。”
“为什么没看出来?”
“因为你是一张很文静的脸,看不出来有戏谑的成分在里面,就是那种,嗯,类似于,额,……什么来着?”我脑子里在找一个合适的词,可是发烧让我卡了壳。
“什么?”春晓兰追问。
“嗯,这个,应该怎么说呢?额……玩世不恭,对,玩世不恭。”
“所以我这种脸不适合讲冷笑话么?”她还是一脸认真的问。
“不,很适合,正是这种反差,让你的冷笑话尤其的冷,冷到结冰。”
“多谢夸奖,抱拳。”
“哎?承让承让,由于打针,在下就不抱拳了。”
“哦,理解理解。”
她打开单肩包,拿出钱包递给我,说道:“收据和单子我都给你放进去了。”
“好的”我接过来,感觉比之前更鼓囊了。
“还有,里面有刚找的硬币,可以单独拿出来。”
“嗯,不用,丢不了。”
“你和你妈?”她指着我的钱包说。
“嗯,上次她过来看我。”
想必她也是礼貌性的问一下,因为那张照片打开钱包就能看到,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隐私而言,不过我只要确认她没有用自己的钱付医药费就行,所以出门前我多装了一些现金,给她钱包的时候也特意交代里面钱够。
“你经常来?很熟嘛,”我转开了话题。
“嗯,来过几回。”
“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可能还在咨询台那边转悠。”我苦笑着说,也是对她的感谢。
“没什么,挂号、拿药这些都记住了,科室按箭头找就行。”春晓兰说的很轻松,仿佛是一个小忙,不足挂齿。说完她捋了一下头发,我看到额头有渗出的细汗,她脱掉外套叠起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那是一件米黄色长款风衣,里面穿着立领运动服,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她还穿着跑步鞋和运动裤。
“医院开了暖气了吧,这里面有点热,”她说道。
“嗯,你刚才跑的急了,速度很快。”
“有吗?”说着她开始重新把辫子扎起来。我觉得春晓兰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跟我一样。我甚至连谢谢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仿佛“谢谢你”这三个字一张口,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就拉开了,就显得客气了。所以我通常会用“要不是你”“多亏了你”“还好……”来替代那三个字,但是现在我纠结着要不要开口,不说显得一点礼貌都没有,说了害怕破坏了这隐隐难以说清的氛围,最后我选择了官方礼貌。
“嗯……,谢谢你啊?”我都能感觉到自己说话时的别扭和一本正经,就好像道歉时候的悔过自新那样,需要的是一个态度,做出十分感激的样子。
“谢我什么?”
我被她不按套路回答“不客气”的话问的一下子没有心理和语言准备,要怎么说?谢谢你跑完步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陪我去医院?谢谢你在医院跑前跑后累的满头大汗?还是谢谢你,陪我看病耽误吃早饭?
被她问的突然卡了壳,不用看我也觉得自己脸都红了,我希望她以为这只是感冒发烧的缘故,看春晓兰没有继续帮我解围的意思,急中生智我也调侃她一下“谢谢你帮我医院托关系找人看病。”
她自然明白被我“无意”戳穿的谎言,所以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看她笑的样子,就好像偷吃了一块糖的孩子突然被发现一样,嘴里的甜和心里的小九九都一览无余。
我乘胜追击道:“等病好了,我想请你和你那个熟人朋友吃饭,你到时候给引荐一下呗?让我也成为医院有人的人。”
“额,这个吃饭就不必了,大医院里院长都很忙的。”一听她就在用吹牛掩饰自己。
“那我下次过来看病,提你名字免费呗?”
“嗯,免费切一条胳膊,选哪个?”说完她看着我双手一摊,得意的笑着。
“嗯,省了不少医药费,不过暂时还不需要。”本来打针的左手是搭在椅子边上的,我赶紧把两条胳膊都往自己肚子前面挪了挪。
见我低头不语,她赶紧道:“来的着急,妆都没化,被你看到了。”
这是一道送命题,也是一道救命题。关键是要把握分寸,实话实说肯定不合时宜,说的太假,反而效果不佳。答题的时间不能太短,显得没有思考就随便胡说,时间又不能太长,好像组织答案太久有投其所好的嫌疑。
末了我只说了一句:“嗯?没看出来,你素颜就很好看。”这个感冒发烧的还是有好处的,掩盖脸红的我。
这个对话没有继续进行,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得分几何。春晓兰即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大失所望,所以我觉得回答算是勉强及格吧。
“你知道慧姐怎么评价你么?”她笑着问我。
“慧姐没有当面评价过我,估计就是一些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话吧?”每个男人都会觉得自己很帅,这个是天生的自信。
“她说你很懂事。”
我抬头看着春晓兰,四目对望着,认真的跟她说:“都是假象。”
“跑步都去哪里?你住那个地方连个公园都没有。”我问她。
“天气好了就往南跑到外环,不好的话就在小区跑一小会儿,最近空气一直不好,出门都要戴口罩了。”她也是无奈。
“治霾全靠风,如果早上起来透过窗户能看到西山,就说明空气质量佳,否则不宜出行。”
“新闻公众号天天发车辆限号,路上车还是很多,空气不见好转。”
“哎,”我叹息道:“没什么效果,关键不在于此。”
“医院咨询台那边都专门设置呼吸什么科了。”
“嗯,冬天到了。”
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第一瓶滴完,基本我就觉得没有那么头晕了。
慧姐打来电话,问情况怎么样。我埋怨她芝麻点的事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她声称都是由于最近工作把我给累的,说要给我报销医药费,我说她这个女资本家最会笼络工人,实际目的还是无情的榨取无产阶级工人的劳动价值。他埋怨我有病不赶紧就医,是不是想多休息几天偷懒……
“慧姐对你们真好,”春晓兰如此说道,我催促着慧姐赶紧打断挂了电话。
“嗯,是的,这就是资本家伪装的面目。”春晓兰没想到我也会拿慧姐来调侃,有些诧异的问说“我看着她不是。”
“跟你开玩笑的,电话里还说到你呢。”
春晓兰疑惑:“说我?什么事?”
“说要把我开除,让你去她那里上班。”我示意她把目光转移到吊瓶上,控诉那个“资本家”,“现在我没用了。”
“哦,慧姐跟我说过,说三弟走了之后,你一个人基本不休息,想让我休息的时候去书店帮忙,”春晓兰继续说道“没说不让你干了。”
“哈哈,跟你开玩笑的,慧姐不会那么做,我巴不得休息呢,你来了正好,肯定比我干的好。”
“最近我那边也比较忙,所以暂时还没有答应慧姐,不过我跟她说过,没事我会多过去转转的。”
我没想象过有一天会和春晓兰成为同事是什么样子,她本来是我们的顾客,现在又是朋友,以后万一成了同事,真是世事难料。
我伸手摸了摸额头,感觉烧退了,但是明显没有力气,呼吸都比平时要重一些,春晓兰问我饿不饿,我点头,她说再坚持一会,就可以出去吃饭。
输液室陆续的又进了几个病人,电视也被打开了,伊拉克的巴格达又被投了几枚炮弹,醉酒驾驶的男子让妻子顶包,骗子又有新手段电信诈骗新花样……换台,记录频道中播放着辛追夫人的墓葬出土文物量大惊人,精美至极,换台,科教频道正在进行一场非洲狮群对角马的围猎。最后一名男子还是锁定在了少儿频道,以安抚他那个哭哭啼啼的儿子,孩子的母亲捧着扎针的那个小手,害怕孩子不小心乱动导致滚针。
我转头看看春晓兰,她正在发微信,看来在认真处理事情,我则掏出手机看起书来,刚看到1901-1908光绪皇帝的最后岁月的末尾(庄士敦著《紫禁城的黄昏》),春晓兰回过头来跟我说:“这一段时间你休息一下,我去书店帮忙,跟慧姐说过了。”她摇了摇手机。
“额,我的意思是下了班或者休息的时候,”她补充道。
“好的,最近会忙一些,寒假前,过来买学生辅导教材的多。”
“嗯,没事,放心吧。”
中午回去,跟春晓兰去粥棚吃的饭,遵医嘱应该清淡为宜,本来想请她吃顿好的,结果只能是家常饭菜。
吃完饭回去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多,出去物业拿了快递,发现是三弟寄来的特产。发信息告知他东西已经收到,他回复:心情极差,下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