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这天,三弟提前下班,说是晚上慧姐在店里,不忙就让他先回去了,可能也是不想去打游戏,于是就约我出来吃饭。本来正窝在家里看书,一整天都没有出门,自然也是乱七八糟,想着要出去还要好好洗漱一番,不如把他叫家里来做饭,但是一听说想吃什么随便我点,便义无反顾的冲进洗漱间,不出十五分钟,就坐上了滴滴,司机一路不紧不慢,边与我聊天谈做滴滴司机的乐趣,一边调侃那些开车猛进的人,坐在这四平八稳的车里,我心里老想着如果能稍微快一点,应该也没有超过四十迈,短短一个出租起步距离,竟花费了我二十几分钟,中间没有堵车。
把此事说与三弟听,他断言这司机就是骗人,不信打开收费明细,时长费绝对不低,我如实照办,一看果然如此,不过后来想想,开车快肯定不安全,几块钱的事情不要计较。
关于随便点菜的事情自然是说说而已,选了我们常去的一家剪刀面,煮上一锅面,点一盘凉菜,外加一份酱骨头。虽然围着煮面的小火炉,我们却没有对坐而饮,我看出三弟今天有心事,所以也暂不开口,只能他打开话题。
“哥,你听过风滚草吗?”三弟喝了一口水之后,抬头看着我。
“没有,这草的名字这么难听?”
三弟很认真的跟我解释,说风滚草是一种植物,干了之后,风一刮,就滚动跑向远方,停留在一个地方,遇到合适的环境又重新发芽生根。
“好像电视上见过,是不是沙漠里有,大风里面跟着沙子一起飞的那个?”
“差不多吧。”
“咋了?风滚草怎么了?”我还是单刀直入。
“国外有那种人,把自己比喻成风滚草,到处去旅行,当然也可以叫做流浪。”
剪刀面的汤煮开了,顶起了小锅盖,晚饭正式开始,我开始给他盛面。
“你也想去流浪啊?”
“我不想流浪,我就想出去转转。”
我问他准备去哪里,他说还没有定下来。
我问他几个人,他说目前就一个。
“慧姐知道么?”
“不知道。”
“打算怎么跟她说?”
“请个长假。”
“三弟,在哪儿都是打游戏,哪里不一样?”我揶揄他。
“游戏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就和你没事看书看电影一样,都是在度过时间。”我看到他认真的眼神,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我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有太多的交锋,所以没有接这个我提起的话茬。
“好吧,算我有偏见。”
“不是那。”
“那你说,游戏影响你的生活了吗?”我觉得还是应该继续追问。
“肯定有啊,认识了一堆网友。”
“可信吗?”
“可信,比现实里的人可信多了。”
“比我还可信?”
“那不一样。”
“好吧。”
“为什么要说风滚草?就为了想出去玩儿?”
“没有,无意中看到了,你不觉得咱们都是风滚草么?”
我说不觉得,风滚草随风而动是为了传播种子,它没有定下来的时候,即使有,也是短暂的一个季节,到了种子成熟之后它又不得不随风再走。
“人不一样,”我接着说“人是想走可以走,不走可以留的,除非不得已。”
三弟见我停下了筷子,肯定是认真了,他就看着我嘿嘿笑了起来。
“怎么了?”
“你好认真啊老哥。”
我喝了一口水,觉得也有点较真儿了。
“不要深入探讨,点到为止就行了,”我示意换个话题。
可是他不想换,问道:“你想当风滚草么?”
我停顿下来思考了一下,突然要做一个选择题,由于思维定式的缘故,我总是想在“是”与“否”之间再找出另外一个答案,于是给了他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回答:“有时候想,有时候不想。”
“什么时候想?什么时候不想?”
“心烦的时候想,高兴的时候不想,”说完我回味起来觉得表达的不够概括,随后又补充道“哎呀,也分不清楚。”
“那你打算怎么办?书店的事儿。”
这次换做他停下筷子,抬起头来,郑重其事的样子,转了转眼珠子,继而低头吃了口面,然后仍然说道“请个长假呗。”
“多长算长?”
“一两个月吧。”
“行,你先跟老板商量一下,看人家同意不?”
“老板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这咋不好办,你的班我全顶了就行,保证店里不缺人,让我住在店里都行,房租我也省下了。”
说完我们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另外一桌的小孩朝这边看。
“三弟就冲这个,能再给我加一份面不?”
“可以可以。”
跟这个少年,我们很少谈到理想或者人生,那样太深奥,他总是以调侃或者玩世不恭的话表达对事情的看法,认同了就给个赞,不认同就给个“靠”或者“去他妈的。”后来我说了他一回,言语他妈的终究是不文明,还是要分场合来说的,例如最简单的不能在店里说,免得顾客和老板听到,那样不好,会让人觉得厌恶,至少在需要你扮演一个特定角色的情况下是要尽力展现出一个年轻人的礼教的。至于私下里,熟悉的朋友面前,本色出演自然少不了有脏话,所以我有时候难于区分三弟情绪表达的程度,到底是有几分是表态,几分又是无奈。
吃完饭临走的时候我跟他说,住书店的事儿不要提,那是玩笑话,他说明白,还要谢谢我,我心想谢个大头鬼啊,想去外面看看,没有错,应该鼓励。
“哎?最后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你钱攒够了么?”
“我最近半年一直在攒,上次你给我电话的时候就在发传单。”
“那一次?”
“聚餐前那一次。”
好吧,我信了。
……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三弟就给我打电话说是已经到机场,正要准备起飞,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他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就走了,出去旅游我也可以送行一下,他回答昨晚已经辞行过了。我直说那不够正式,常言道上车饺子下车才吃面呢?他说坐的飞机,不算车,饺子和面都一样。突然告别的话我还不知道怎么说,就在电话里听到了发动机的隆隆声,他说不能多说了,空姐催着关机。
“放心,中国机长都很牛的。”
他只笑不说话。
“那就赶紧撂了吧,没必要考验机长的水平。”
“好的,到了联系。”
“哎,都上了飞机了,去哪儿?”
“北海。”
“好地方,去吧。”
一阵忙音,我知道是他先把电话挂了,这小子,难不成是猜出来我想让他回来的时候带点特产,可是我没有说出来他到底会不会知道呢?对于这种不点破就什么也不懂得直白少年,善意的提醒到底是多余还是会显得不好看,最后举棋不定的拿着手机,考虑到他已经关机,但是微信下了飞机就可以看到,所以给他留了言:三弟,记得回来给小麦带特产,如果想要拿得东西太多,也不要担心,中国邮政费用还是比较经济实惠的,再如果更重一些的话,德邦物流了解一下,不要考虑给我带什么,毕竟都是你的心意,祝一切安好,记得看到留言回复一下,以便我知道你安全抵达,最后嘱咐一句,不要去香港,那地方现在比较乱,你一个人平息不了的。
发完这个词不达意而且意犹未尽的留言之后,我就继续上班了。结果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收到三弟微信回复说已经到达南宁,停留几天再去北海,香港不去。
我回复他:“翻滚吧,风滚草。”
……
三弟走后,除了上班,日子还是平静的像一直在打转,每一天的时间都逃不过墙上那个挂钟,不知道钟累不累,一直在那里转啊转啊。
那本《二手时间》我都看一半了,时间才过了一周。
冬至前一天,气温就开始急剧下降,店里人也少了许多,正闲来无事看书,春晓兰发来信息说第二天跟朋友在家里聚餐,大家顺便认识一下,我说蹭饭这种事儿我向来不推脱,而且家里的特产也已经收到,正好拿过去换酱吃。
第二天见到春晓兰和她的朋友和室友,大家都很热情,饺子自然是没有人会调馅儿,所以买的速冻饺子,不过一桌子菜都是大家拼凑出来的,有红烧排骨、清蒸鲈鱼、可乐鸡翅,还有虾仁儿菠菜、豆豉油麦菜,凉菜有拍的黄瓜,腌的萝卜条、花生米,汤是醪糟汤,主食是几盘饺子和两张烙饼,另外两三样自酿辣椒酱跟一瓶老干妈争风吃醋。
有的说这个红烧排骨上色,先要用白糖炒热焦化后翻炒,另一个说炖煮的时候再加糖熬制,辅以老抽上色,大家众说纷纭,辩论的不亦乐乎。
春晓兰问我,本来打算冬至怎么过,我说是要去老板家包饺子的。不过跟慧姐说来你这边,他们一家三口也可以过一下小日子。
“最近没去店里转转?”我问她。
“嗯,商场里在做活动,比较忙,又跟朋友换了几个班,忙活了半个多月。”
“哦,你们商场那种做活动打折的是不是提前先把价格抬上去,然后再满多少返购物券什么的?”
“有的商家会,但是整体上肯定要比平时便宜,因为商场做的是回头客,这次吃亏,下次肯定就不来了。”
“有道理。”
“嗯?你怎么知道我最近都没有过去,你不是隔一天上一天班么?”
“你去了三弟肯定跟我说啊?”
春晓兰笑着追问:“三弟这个也说,为什么?”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只好憋了一句“因为大家是朋友嘛?”,为了表示“大家是朋友”,我又补充了一句“慧姐都交代了,以后你过去买书,一律按亲情价走。”
“你们也有亲情价?”她看着我,我啃着玉米。
“有啊,不信你下次去问问他们。”
“倒霉的三弟,今天上班吗?”她转开话题。
“没有,当一个风滚草,出去流浪了。”
跟春晓兰聊了三弟此次“远行”,她也很羡慕。
后来她又问我小说的事儿,我说还在写,她问偷马成功了吗,我点头。
“那后来呢,春风来是我本家,我比较关心他,后来怎么样?”
“嗯,我跟他说过也有一个姓春的,他很激动,想要见见你,”我笑着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好啊,跟他说,我叫春晓兰,很高兴认识他。”
“好的帮你转达。”
见她没有追问的意思,我又反问她:“你觉得春风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后来会怎样?”
“我觉得他会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哈哈哈,是武侠看多了我。”
后来她又问我,这些事是不是真的,我说生活里都有影子,我也很想知道他们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我记得那顿饭吃了好长时间,后来又喝起了酒,南方的米酒绵口甜爽,也打开了人的话匣子,拉近了人的距离,有朋友说起家乡的山,一年四季常青,偶尔还能打下野味,可惜出来打工之后就很少回去了,另外的说家里同龄人家里都已经两个娃了,自己还没有找下对象,有的说一直想去漠河北极村看雪,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走开……
“你呢,有什么事情想做还没有做?”春晓兰问我。
这个问题问的有点正式,“呀,我这个人想法总是比行动多太多。”
“怎么说?”
“我想学画画,想学弹琴,想学雕刻,想学书法,想学唱歌……”我一口气说出来好几个想学的事情,最后我问她“那你说我这些都算么?”
她微微一笑说“你这些问题很好解决啊。”
“怎么解决?”
“跟小学生一起去上辅导班就好啊。”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差点把端着的水撒出来。
被她调侃一下之后我觉得气氛一下变得欢快了许多,原来她也会开玩笑。
“你呢?”
“我?攒钱呐,本来计划今年攒十万块,还差一点就完成了。”她认真的看着我。
“那你厉害,还差多少?”我顺嘴这么一问。
“七八万吧。”
我一时无语,觉得这个冷笑话真的很冷,但是又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春晓兰你刚才喝酒了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怎么说胡话了?”
“跟你开玩笑的,”她说。
不管是喝酒还是喝茶,无论是真醉还是假意,大家心里都空着一个位置,里面装着家乡的山,或是远方的雪,可能里面住着一个人,也可能四周砌上了墙。
没有人真正的喝醉,也没有人真正的清醒,也许大家都是“风滚草”。